皇帝自然是不会这时候到陈仓来的,此时出现鼓吹,可想而知是皇帝将鼓吹当做哀荣,赐给了皇甫嵩。.
司马懿心里不觉打鼓,他有些无法保持沉默,好像是有什么话一定要先吐为快,甚至是要得到别人的赞同他才会稍觉安心:“天子居然赐下了鼓吹?却不知有没有加羽葆、班剑,有没有给东园秘器?定然是给了,可王辅为何不提此事?他是以为死人的哀荣不重要么?真是糊涂!”
“是、是!”司马朗在一旁看着忽然激动起来的司马懿,紧跟着顺他话往下说道:“王辅粗莽,哪里知道这里头的文章。”
“丧事是给活人办的。”司马懿死气沉沉的脸好似突然换发了生机,他试图打开窗户往外张望,可窗户被封死了,他只能从一条窗缝里往外看见一棵棵树。他有些泄气的坐了回去,稍微平复了心情:“朝廷给君侯的哀荣越大,我等的生机也就越大。”
“皇甫公为朝廷立下战功无数,死后有这些哀荣是理所应当……”司马朗本不想将哀荣与朝廷的态度过多的联系在一起,万一皇帝看在死者为大,放过皇甫嵩,给他颜面,却不给司马氏活路呢?
“这不可能!”多日平静的司马懿突然暴躁起来,他仿佛被这煎熬的等待压抑到了极点:“没理由让我一个人承担,若是这样……若是这样,我就前后因由都说出来,他不想听,自然有的是人想听……”
“你在说什么疯话?”司马朗惊骇的看着对方。
司马懿没有理他,而是重新将思绪梳理了一番,钟繇因为自己才逃脱了战败的惩罚,对方不会不承这个情;皇甫氏因为顾忌皇甫嵩的身后名,也不会任由他人攻讦自己、从而否定自己所做的一切。
这种支持虽然微弱,但也不能忽视,最后才得看皇帝态度。
房门这时被人叩响了一声,也不待司马朗答话,外面的人便径自推开门走了进来。
此人穿着公服,目光温和,一副老实人的模样,看到司马朗两兄弟后,即便对方是这样的处境,他还是自然而然的笑了起来。
“赵君!”司马朗认出来者正是河内人、给事谒者赵咨。
河内赵氏与司马氏是世交,当初司马朗从雒阳逃回河内,担心河内处于兵家要冲,游说乡里父老一同将家小搬至司马氏的姻亲、黎阳营监营谒者赵威孙的驻地。当时河内豪强恋旧,舍不得搬迁,只有赵咨愿意带家属同去,后来关东诸州郡起兵,大军云集河内,乱兵肆意钞掠,民人死者近半。司马氏从河东入朝以后,赵咨等人也一同随之入朝为官,赵咨为人亲善,不争权夺利,熬了许多年仍旧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给事谒者。
而如今正是这个可有可无的给事谒者,偏偏就有了代表皇帝给皇甫嵩治理丧事、慰劳诸将、甚至是看望钦犯的权力。
故友相逢,其中一方潦倒困苦,最是让人唏嘘不已。赵咨大开房门,当着身后一众人等的面公事公办的问起了司马朗兄弟的身体近况,以及简单问了一遍事由。司马懿都一一作答,他似乎有许多事情想要知道,可刚要开口,却被一旁的司马朗抢白道:“阿翁在长安可好?”
“……不算好。”赵咨侧头往后面看了一眼,似乎在考虑这种事该不该说,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在两人热切的目光下说道:“司马公在知道二位的事情以后,气得大病一场,之后便上疏请罪,说自己教子无方,并辞去了执金吾。”
“是我不孝……”司马朗喃喃的说,忽然掩面大哭起来,哭声哀切,令赵咨身后众人尽皆动容。
司马懿也跟着作势抹了把眼泪、哭嚎了几句,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说话的机会,于是趁着司马朗大哭的声音,他低着头凑近赵咨,小声的询问道:“跟你同往的,还有谁?”
赵咨眯着一双小眼睛,也轻声说道:“光禄大夫赵公主持丧事,我只是随行给外间的人宣诏的,治理丧事、查明案情期间,我等也会留在此处。”
“在这里审?不去廷尉狱?”司马懿听到来的赵威孙、赵咨都是他们的熟人,又抓到一个关键信息,早成冷灰的心里猛地窜出一丝火焰。
旁边的司马朗哭得更悲伤了,他上气不接下气的痛哭着,一边借此发泄着心中的积郁,一边是真的在忏悔自己的不孝。
司马朗在一边捶地痛哭,立时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他们都在窃窃私语对方的行为,不免忽视了司马懿与赵咨的交流。
“廷尉法公的病时好时坏,快要不行了。”赵咨看着司马朗嗓子都快哭哑了,语速飞快的说道:“奉诏审讯你的是侍御史邓聘,他是南阳人。”
廷尉法衍重病与能否在长安审讯司马懿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何况廷尉一时审不了,廷尉正、刑部、御史中丞难道就审不得?
司马懿从中真真切切的听到了生的希望,种种迹象表明,皇帝并没有将他随手放弃。一想到这么多天的提心吊胆、辗转反侧,想到他无数次的后悔、惊惧,如今心理上的压力给身体带来的所有不适仿佛顿时消散。
他再也忍不住的跪伏在地,口中呜咽,跟在司马朗身侧痛声哭道:“吾等俱可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