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坚在来时就从钟繇口中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揣测,那时他还以为钟繇是杞人忧天,没想到来了陈仓以后,所见所闻,不得不让他往最坏的方向着想。皇甫嵩是他的姻亲,扶风射氏能有今日,除了射坚侥幸靠上了皇帝以外,皇甫嵩的襄助也极为重要。
如今听闻皇甫嵩早已死去,射坚心头悲恸的同时,也对这段时间打着皇甫嵩名义调令行事的司马懿大为仇恨。
射坚霍然起身,指着司马懿呵斥道:“你好大胆!”
司马懿不愿一个人承担,双手将皇甫嵩亲笔写就的遗疏奉上:“小子岂敢擅专,奈何君侯有令,局势若此,不敢不从!遗疏在此,还请府君过目!”
射坚冷哼一声,一把夺过司马懿手中的遗疏,一字一句的看了起来。遗疏中字字句句都是射坚熟悉的笔迹,就连内容的语气都仿佛是皇甫嵩当面。他越看越是悲痛不已,到最后竟是不忍卒读。
卫觊在一旁声音沉沉的说话了:“皇甫公忧国之心,诚可叹息,然而国事非私事。秘不发丧、将全军托付给你一介弱冠,实在是儿戏。如今奉国家天威,屡战屡胜,倒也罢了;倘或有所不测,其又何足以谢天下?”
“实在荒唐!”上郡郡丞师亮在一边附和道。
司马懿趴伏在地,哀泣不语,司马朗代为出言说道:“当时情形……”
“司隶校尉裴公、雍州刺史钟公,谁不能接过大纛,继而杀敌?”卫觊不客气的打断道,他本来只是为了例行公事,帮董承走一趟,对此事并没有多上心。谁知遇见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情,这不禁让他大感不满:“朝中亦有太尉、卫将军,谁不能裁定大事,骠骑将军怎敢一人而决?”
师亮不知怎么,只图嘴快,在那囫囵着说道:“莫非是皇甫公自视甚高,看不……”
“够了。”这回是射坚在帮着司马懿说话了,他手中紧紧捏着皇甫嵩的遗疏,在打断了对方的胡言乱语之后,他明显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说道:“君侯用计深远,关切大局,岂是你能明白的?”
且不说司马懿与司马朗二人是何反应,单是卫觊与师亮就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言论,诧异的看向射坚。
师亮尚且还在云雾里,卫觊却立时明白过来,皇甫嵩这样擅自作为,明显是信不过裴茂、钟繇,乃至于董承的能力。按理来说确实如此,皇甫嵩是天下名将,自然有资格看不上任何人。而且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眼光:
钟繇贸然进兵,在汉阳损兵折将;裴茂在三辅小打小闹,最终只是剿除了韩遂丢下的散兵游勇;董承在长安争取了半年,更是没能从王斌、赵温、杨琦等人手中钻出一条带兵参战的空子。
再看司马懿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虽然不乏有皇甫嵩事先定下决策、司马懿萧规曹随之嫌,但此人出色的统帅能力却可见一斑。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朝廷新一代的大将,只是可惜……
卫觊想到这里,猛然间回过了神,知道自己想的太远。而再思射坚骤然改变的口风,其实也不难理解,对方不愿意让死去的皇甫嵩因为这件事再得罪一大批人。
一旦这种话传了出去,备受轻视的裴茂、钟繇等人的矛头将不会主要指向司马懿,而是指向皇甫嵩的擅自妄为。
这无论是对皇甫嵩的身后名,还是对连带着射氏,都是极为不利的。
师亮像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略微不服气的说道:“本就是如此,还有什么明不明白?”
射坚将手中的遗疏攥得更紧了,他有些着恼的说道:“你好歹也是安定富室,与君侯同处桑梓,怎么就不知为君侯遮掩呢?”
师亮‘喔’了一声,这才明白过来,只是他虽然懊悔,但并不以为然。安定郡并不富饶,皇甫氏多年来在此地一家独大,多少豪强都因此在夹缝里生存,辛劳艰苦,所得还不如皇甫氏一丁半点。若说师亮没有趁此妒忌、落井下石,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师亮在看一旁的卫觊没有附和自己的意思,自己孤掌难鸣,此事便暂时咽下了。
“兹事体大,你不得再有所隐瞒。”卫觊绕开这两人之间的争执,径直对司马懿说道:“所有的事都说清楚了么?不单是在这里详述,更是要写就奏疏,上报朝廷。”
“谨喏。”司马懿仍伏在地上,迟迟没有抬头:“早已写好了奏疏,只等诸公看过、附尊讳其上,便可呈递国家。”
“善,接下来你就可以安心在此养病,听候发落了。”卫觊三言两语解决完了司马懿的事,随即从席榻上站起身来,一言一行颇有领头人的风范,就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心骨——哪怕他仅仅只是一个司掌军屯的太尉掾:
“在朝廷回复之前,我等便该议一议……”卫觊低头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司马懿,轻声说着,准备走出去:“此间由谁暂代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