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左灵被那狰狞的目光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耿纪见势不妙,伸手将苏则往后拉了一拉。
马超与苏则怒视一瞬后,很快就败下阵来,他低下头,愤恨的说道:“对!我阿翁昏聩,不顾及长安的妻儿,拼着命也要跟着韩遂造反!我虽不知此事、更不曾参与,但子继父过,今日我阿翁侥幸没被擒于阙下,就让我来替他受罪!要打多久,悉听尊便!”
说着,他脱下上衣,露出精悍的身躯,又从身后拿出一根长条的荆棘来,双手奉至苏则身前。
“负荆请罪?”苏则不顾耿纪惊骇失措的目光,伸手将那根长满尖刺的荆条拿了起来,冷笑道:“你也配!”
说完他便高举荆条,狠狠的打落下去——
天边‘轰’的一声,堆积如山的黑云仿佛倾塌灭顶,酝酿已久的大雨顿时瓢泼而下,把在场所有人都淋得透湿,除了见机得快躲在屋檐下的左灵。
冰冷的雨点像冰雹一样将瓦当敲打得噼啪作响,打得身上疼痛无比,马超忍受着剧痛,一时竟分不清自己背后是先流出的是血,还是先流下的雨水。
“我还有一事!”狂暴的骤雨中,马超不大的声音叫住了再度扬起的荆条:“你要打就打,万望留我一命!”
“怎么?”苏则微喘着气,讥笑道:“西凉健勇求饶了?”
苏氏坞不一定是马腾亲自带兵踏破,但却与他的反叛脱不了干系!然而马超作为叛将家属,自有朝廷处置,苏则本来不该这么失控的,可是他心中怨愤正无处发泄,遇见马超主动送上前来,哪里还控制得住怒火与悔恨——早知如此,当初得知马超未能如愿到军中去的时候,自己就不该违背家族的期望留在长安!
“我不能死!”马超刚才没有叫一声痛,此时却在风雨声中喊着,发白的嘴唇不住地颤抖:“你是太学生,现在的廷尉治法甚严、最不喜欢因私仇而杀人,这会妨害你!此外,我还要留下一条命,等会伏谒北阙,求朝廷准我从军……征讨马腾!”
不但是苏则,就连一旁被惊得手足无措的耿纪与看好戏的左灵都是满脸震惊。
这马超,竟敢不孝!
冷风拂过,水汽迎面溅了上来,有股新鲜湿冷的气息,苏则一时冷静了下来,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你……你疯了?”
“《孝经》里说过,‘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於父’。”马超居然引经据典,大义凛然的说道:“所谓忠孝忠孝,忠自然要在孝之前!”
他在太学居然还真学了点东西,左灵奇怪的想着奇怪的问题。
“还是走吧,现在出了人命,于你不利。”耿纪拉了拉苏则的袖子,为他着想道:“攻打苏氏坞的未必是马腾……”
言外之意,苏则不能因为是马腾反叛、引韩遂入寇三辅的缘由就将马超杀死复仇,应该冤有头、债有主,找那个亲自攻打苏氏坞的人。马氏有罪应该由廷尉过问,苏则一介太学生是不能妄自启衅的。
“疯子。”苏则丢下荆条,径直闯入大雨之中。
耿纪皱着眉头,动容的看了背后鲜血淋漓的马超一眼,又焦急的跟着苏则跑了过去。
左灵在一旁看了半天戏,忽然让人持了竹簦过来,温言细语的对马超说道:“不愧是伏波将军的后人啊!快起来吧,要想从军讨逆,我可为你引见太尉……诶?诶!”
马超像是没听见左灵说的话,他忽然站了起来,拨开竹簦,疯了似的跑了出去。
“哼。”左灵对地上遗落的荆条踢了一脚,讥嘲道:“不识好歹。”
马超其实很喜欢下雨天,在他的记忆中,西凉的颜色似乎永远都是黄色,空旷的原野上扬着数不尽的尘土,远看像是一朵翻滚的云。而只有下雨的时候,四方天地都被一片云笼罩遮盖起来,天地之间清凉湿爽,水汽蒙蒙,雨后的原野更是草色清新,空气都变得十分干净。
每次在微雨的时候,父亲马腾都会带着他在雨中驰骋,他伏在马背上,雨丝洒在他的脸上。
“再好的马驹,也要多历些风雨,不能老是躲在马厩里,那样终不会成事!”这是马腾带着他在原野上漫无目的狂奔,直到风停雨歇,天边挂着一道彩虹,两人停下时说所的话。
身上冰雹似得雨点忽然消失了。
马休、马铁几兄弟闻讯赶来,在未央宫北阙为跪伏在地、像死人一样的马超撑起了伞。
“阿兄,快回去吧。”马休轻声说道。
“不能回去。”马超抬起头,目光有些呆呆的,他看着马休说道:“回去了只是坐等廷尉登门而已……阿翁不顾我等性命,做了那等事后,现在马家就需要有人站起来。这个人就是我,也只能是我。”
他的视线茫然的越过马休、马铁,径直望向高大巍峨、几乎与雨夜融为一体的北宫门,像只怪兽蹲守在暴雨里:“我以前刚入太学的时候真的很蠢啊……难怪苏则他们都瞧不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