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此时正侧身站立,怒气未消,更把火指向了他:“我次次许你旁听政论,就望你有所长进,你本也是个机灵人,如今就看出这么个道理?”
穆顺连忙叩首,他与赵温、黄琬等大臣相比,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就是舍得折腰屈膝。该下跪时就下跪,该叩首乞怜时就叩首乞怜,什么尊严、气节、道义全都置于无物。于是他抓住了皇帝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很快使得皇帝面色稍霁,不再追究。
于是穆顺松了口气,这才小心揣摩道:“其实奴婢在一旁听了半天,起初是觉着刘虞所言也不无道理,如今大雪遍降,太行山路阻绝,朝廷的确派不得援兵。可后来又一想——”
他故作小心翼翼的窥了眼皇帝的神色,慢条斯理的说道:“刘虞单只举相援之弊,却不谈越冬之后,将如公孙瓒之若何,奴婢这时就品出蹊跷来了。”
“越冬又如何。”皇帝忽然叹了口气,悠悠说道。
穆顺一愣,不解其意的抬头看向皇帝。这时温恢上呈的奏疏已在盆中燃起,冒出缕缕黑烟,那布帛先是焦黑、冒烟,然后再卷起明亮的火舌。
皇帝似不欲多说,闻到刺鼻的烟气,他对着炭盆摆了摆手:“把它搬出去灭了,温室殿以后炭盆要少摆,我用不着那么多。”
“谨诺。”穆顺也不知自己刚才这一番问答有什么成效,他也不敢追问,乖觉的低头应下。在起身唤人移炭盆时,他忽然想起刚才赵温、黄琬等人俱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好似他们面对的不是区区一桩公孙瓒请援、刘虞谏阻的公案,而是一项在背后决定了无数人性命、影响长远的战略决策。
而以穆顺对皇帝的了解,只要是皇帝心中所认定的决议,极少会让手下人推翻、改变过。这次皇帝看似是要派援兵,可几句话就让黄琬、吴硕等人劝服,这实在太反常、太从谏如流了。如果不是皇帝根本没有思虑好,半路改口——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那么就是皇帝一开始就与刘虞不谋而合,不欲派遣援兵,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想到这里,穆顺才发觉,自己在皇帝身边学习君臣理政的水平,还远远不够。
“你也下去吧。”皇帝转过身去,轻薄的衣袍紧贴在上身,显得身姿矫健。他的怒气不知何时平息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穆顺排解的功劳,皇帝的声音恢复了素日的冷静,他轻声道:“今夜诏皇后来。”
温室殿外,那盆被几人搬出去的炭盆被孤零零的摆在庭中,北风呼啸,雪花在渐暗的天空中簌簌落下,炭盆里上好的青炭此时经风一吹,火光登时就瑟缩了起来。
一大片灰尘被风扬起,风中夹杂着雪花、炭灰、还有温恢那份未被烧尽的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