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昶见刘和但笑不语,沉吟片刻,面有难色:“如今能为朝廷缴纳税赋的,仅有关中、并州,以及雍凉、豫州数郡。这其中,豫州唯有颍川、汝南新附,彼二郡屡遭兵乱,政务混乱,长官才莅任不久,今年的税赋恐怕是不指望了,河内郡也是同理。至于雍凉天灾连年,郡县盗贼羌寇横行,有些地方不仅要请朝廷蠲免税赋,还要朝廷倒给他们钱粮……难呐,难呐!”
“外间都说朝廷振作、关中安定,又有几人明白研、桑的难处?”张昶叹了口气,意有所指。
‘研’指的是范蠡的老师计研,‘桑’指的是孝武皇帝朝的大臣桑弘羊,二人都是善于理财的人物。张昶拿他们做类比,俨然是想抬高彼此。
刚才就在说国用,中间又插进司空赵温,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对于暂时理不清的事情,刘和向来是选择静默寡言。果然,就在车驾离宫门还有一段距离、两人将要下车的时候,张昶说道:“今年朝廷出兵河东、敦行河工、整修驿道,多处一齐用钱。虽说朝廷底子仗着三辅这些年的积储、董卓家财以及河东抄没所得,勉强堪用。但朝廷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这点资财,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刘和忍不住奇道:“张公的少府这边,小子虽是不知,但盐铁专营重归少府之后,想必用度也不至窘迫。司农这里,自朝廷兴军民屯田以来,今年可是多征了许多赋税。”
张昶深深的瞧了刘和一眼:“司隶、并州、雍凉等地共有民二百余万口,经陛下诏减、蠲免黎庶算赋、口赋之后,今年只征得三千三百五十二万钱。至于盐铁之税,由于河东盐池经历了一次大乱,故而尚未见得成效。关中商旅未兴,算上工商等税,这些拢共也不过四五千万钱而已。大农可莫小瞧这几千万钱,朝廷公卿官吏的俸禄,皆要从此出。”
其实张昶还少算了两项少府收入,一个是水衡监的铸币,一个是苑囿田池的收入。只是前者新设不久,才铸出数百万钱,尚未发挥真正的效力,后者则是因为朝廷西迁,许多在雒阳的苑囿都遭到荒废,而长安的上林苑等地又被皇帝拿出去当做公田借与流民,故而这两项的收入微乎其微。
“在下记得,少府曾经光是苑囿山林的岁入,最少都有十数亿。”说起本职,刘和跟着叹道:“今日我等就是要入宫觐见,造陈朝廷岁入。依祖制三十税一的田租,今年算上屯田产出,共收得四百八十三万石粮谷。跟以往数千万石比起来,我实在是无颜在陛下面前提及。”
“如今并州有将军徐荣等兵马两万五千余、雍凉张济、杨儒等将校万余、河南前将军麾下两万,再算上南北禁军等,共兵马九万。”张昶缓缓说道:“若是平时无事,部众留居营中,每人每年耗粮二十七石,一年就要耗费两百四十三万石的粮草。战时的时候,每人每月要食三石米,算上民夫、转运耗费,这数字恐怕还会更多。这尚且还没算上军饷、甲胄衣物的置办等费,倘是算起来,如若不是陛下兴办屯田,仅凭关中等地,如何支撑得起近十万大军?”
刘和沉默了一下,想要兴复汉室,就必须用武力收服各州诸侯,但这前提却是发展军备,可一旦如此,就势必会对关中的经济恢复产生影响,朝廷岁入降低,又会反过来影响兴复汉室的进程。
这看上去是个无解的循环。
张昶捻了捻胡须,直到刘和的神色变得清明,这才说道:“刘君想必也察觉到近来的风声了,陛下预备征讨武都叛羌及枹罕宋建,步兵校尉徐晃只是一个前锋,后续定然是会派遣北军前去。届时粮草先行,转运艰难,大抵十数倍乃至其一,一个月少说也要几十万石。而叛羌又岂是月余即可讨平?战事连绵,非得数月之功不可。”
刘和等着张昶继续往下说,却半天不见下文,抬头一看,只见对方一脸高深莫测,俨然是在等着他自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