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基本问题若是解释不好,汉室的统治就如沙上筑塔,摇摇欲坠。
皇帝所提出的要求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本来汉室建国四百年,在皇帝手上三兴之后,汉室统御天下的理念将根深蒂固,他们只需要如董仲舒与班固那样,将天子神化,为汉室找寻一个理论基础罢了。只是,他们没想到皇帝会不放心于将此事全权托付给他们——
“考证十三部经,删繁就简、重新注释,不仅是劳烦诸公,我也会在一旁全程参与。”皇帝认真的说着,全然不像是虚辞客套,反倒是深思熟虑后所做的决定:“每编成一篇一章,皆要呈与我看,若有纰漏之处,我也好及时圈出更改。”
这不仅是加大了难度,而且还给这些想往里面添加私货的人们心头加了道锁。
众人敏锐的意识到,恐怕像是皇帝所提出的‘学以致用’、‘格物致知’等新解,在这部著作中所占的篇幅定然不在少数。只是这样一来,皇帝就要直接参与注释十三经,放眼前代帝王,即便是通习经学的光武、孝章皇帝,也没有那么大的自信敢说为经书作注解。皇帝如今才十四岁不到,经书也不知过了一遍没有,就想着注释解读经书了?这不仅是从未有过的事,而且很可能会降低著作的信服力!
杨彪、蔡邕尚且有所顾忌,郑玄倒是不管不顾,直截了当的问道:“陛下也要注经?”
这句话一点也不委婉,很容易被解读出鄙夷与轻蔑的感情,但皇帝不以为忤,坦然自若的说道:“六经注我,我注六经,殊为不可!”
六经是指最基本的《诗》《书》《礼》《易》《乐》《春秋》六本古经,每个人对于经书的解释都不相同,他们其实也并不是真的在解释经书的原意,只不过是在借着注释经书,来阐发自己个人的思想与见解。至于六经真正的原意是什么,已不在人们所考虑的范围之内了。
皇帝这番话不仅很好的解释了自己要注释经书的原因,更是将自己的用意上升到一个哲学层面,即六经影响了他的思想观念,他反过来再影响六经、使其在不同的时代焕发出新的活力,如此相辅相成,共同发展进步。
能说出这句话来的人,已经算是一只脚踏入注释经典的门槛了,何况对方还是天子。
想起天子亲政以来的种种事迹,浑然不似这个年龄的孩童该有的智谋学识,或许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
就在众人思索着如何在同意皇帝参与注释的前提下、防止皇帝随意曲解经义的时候,郑玄不依不挠的说道:“陛下欲为圣人耶?”
场面一时沉默,均吃惊于郑玄的口无遮拦,同时也隐隐期待于皇帝的回答。
皇帝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重新坐了下来,把背往身后加了绨锦的玉制凭几上一靠,轻笑着反问道:“却不知天子与圣人孰大?”
郑玄同样回避了这个敏感的问题,而况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了,深觉故友卢植看准了人,自己来对了地方。此时他再无顾虑,稽首拜倒,恳切真挚的说道:“太中大夫臣玄叩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