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不相信董卓迁都的时候会记得把浑天仪这个笨重的东西一起运来,王允能分出精力保下兰台典籍就不错了,更不会在乎这个天文的仪器。
刘琬答说:“浑仪既成,长安当时虽非帝都,但也被分铸一只,置于此处。”
“本来还有一只测量日影的铜表,有八尺高,长一丈,是孝成皇帝时造的。”刘琬迟疑了一下,说道:“前些年为董逆抬去熔铸成小钱,今已不存了。”
往常皇帝所见的官员当中,对其敬畏不敢言语甚至结巴者有之;对其应答自如者亦有之,但无不是谨言慎行,生怕多说多错。唯独没有见过这么话痨的,皇帝眼角余光瞥见刘琬畏缩却又忍不住滔滔不绝的神情,感到很是有趣。
其实刘琬内心也是颇为忐忑,皇帝这次轻车简从,微服出行,在刚开始来的时候当真把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刘琬便开始摸清楚皇帝此行的缘故了。
“你昨日上疏称,地动的那天夜里,有星孛于天市。”皇帝一边拾级而上,一边若无其事的说道:“你在奏疏字斟句酌,引经据典,都要把我绕晕了。若是你的笔下功夫能有你嘴上功夫的一半,我又何至于此。”
“陛下恕罪,那晚天象实在诡异,孛于天市,按理说该是移都之兆,可如今关中太平,关东纷争不停,断无移都之理。故而臣思虑再三,方才从星经中找到根据。”刘琬清了清嗓子,说道:“彗孛出之,徙市易都。守之五谷大贵,入则豪杰起。”
听了这话,皇帝心里其实已有了答案,却故意问道:“日蚀星陨,谪见于天,你所言的这孛星究竟是‘入’,还是‘守’呢?明白回话,无有所讳。”
刘琬吞了口唾沫,答道:“禀陛下,是守,应征我大汉五谷丰登,社稷安宁。”
“善。”皇帝露出一抹笑意,欢喜于这个好天象,有了这个星象,足以抵消京师地动所带来的影响。
随即,皇帝又轻声责备道:“既然是吉兆,你何故上封事于我?里头还说得那么模棱两可、含糊其辞,有失你司候星辰的水准。你今日好生把话斟酌一番,再上一封奏疏交付中台。”
‘交付中台’而不是‘交付于我’,明显是要把这话给那些公卿大臣们看,刘琬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其中的分别,心里连骂自己谨慎过头,当天象处于模棱两可的时候,它的预兆是好是坏,还不是随自己解释?而自己居然还认真的琢磨那星象究竟应征的是什么,导致错过了如此难得的邀功的机会。试想,若是在地动灾异之后,灵台再出一吉兆,不就正好能缓解地动的不良舆论了么?
好在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刘琬当即应道:“是臣糊涂,如此吉兆,理应公告天下。”
皇帝点了点头,不再提及此事,他手拍着栏杆,健步走到灵台之上,顺口道:“候者观阴阳气候、寻四时节气、查日星晷景,这是尔等灵台的职责——交代你的新历法,编撰的如何了?”
刘琬尤善图谶、天文、历算之术,皇帝将他安排在国家天文观测台台长的位置上,也算是人尽其用:“议造新历,非一日之功,前人造历,无不是从数代人观察天象所推算的数字、图籍中归纳推陈。如今灵台新建,起先存放与雒阳灵台的图籍散逸泰半,要想重新观测、推算,非得有数年之功不可。”
历法可以直接作用于节气,准确的历法能指导农业生产和其他的社会活动,在现今小冰河时期,气候失常,本来是惊蛰,春分的时节,大地依然寒彻,这样严重妨碍了农民根据以往的历法与经验进行耕作。不知农时,甚至是误了农时,将会给农业社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比极端天气直接影响的后果还要严重。
皇帝急需一套崭新的,准确的历法推行下去,指导生产,这样才能不误农时,保证生产。但他也知道历法需要日积月累的数据积累和天文观测,如今灵台相当于白手起家,什么基础数据都没有,急也急不得。若是最后‘催’出了一套赶工出来的低劣历法,反倒会适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