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诺。”王邑略低一低头,说道:“臣愚见,治理河东,可盐铁、屯田两策并行。其间盐铁可分为两事,一者是盐,河东郡下可设盐曹等官,专司煮盐贩盐等事,其所得之利,可供来附黎庶安居之用;二者是铁,铁官乃农器所出,不可寝废,可使其造犁、锄、镰等物,以售黎庶。用盐利当做给归乡黎庶的安置钱,黎庶再用此钱寻铁官购置农具、或是赴市购牛。等若是使钱在外流了一圈,又重归府库,还能使民间再兴转输、启用新钱,在外黎庶得知,必扶老携幼、日夜竞还。”
王邑这套治河东的策略涉及到屯田、盐铁、甚至还有新钱,不仅说的有理有据、极为可行,而且样样都说到皇帝的心坎上。
皇帝这才有些动容,他在乎的不是王邑恰到好处的说到了他最为看重的几项政策,而是对方所提的意见隐隐符合‘货币流通’的理念。他按下心中惊异,抬声问道:“你是通儒刘公的门生,理应学些欧阳《尚书》、京氏《易》,怎的还读过《管子》?”
王邑一颗心突地一跳,禁不住答道:“唯,臣少不知事,只读过几篇。”
“这怎的叫少不知事?”皇帝不以为然,笑着说道:“《管子》有治国之论、经济之策,昔年管仲相齐,使齐会盟诸侯、称霸天下;如今治国者亦当研习其中道理,以冀有所裨益才是。不然,还真以为对叛贼授读《孝经》,就可降服天下?”
皇帝对《孝经》与《管子》二者踩高捧低,让王邑有些不敢接话,皇帝也知道自己这句话有些不妥当,及时补救道:“《孝经》倡行教化、伦常,是治民之道;《管子》燮理阴阳,则是治国之术,二者不可偏废,应当并重。我也不是说《孝经》的不是,而是说治国有道,不可拘泥一处,要因时而变。什么样的法对应什么样的事,总不能黎庶饥饿,为官者却教他习书就学;边境战乱,为官者却教民勤务耕织吧?”
“唯、唯。”王邑知道此时的重点不是这个,他也不是迂腐的人,只一个劲的点头称是。
古人大都将《管子》归纳为道家的书籍,在皇帝看来这完全是错的,要知道《管子》一书涉及到了大量后世的经济学理论,比如货币职能、计算货币流通量、宏观调控、财政政策等,可以说是一部划时代的经济学著作,可惜后继无人,其理论也遭到埋没。皇帝还是在石渠阁对那些只说空口大道理的儒家经书看得厌烦了,故而查阅先秦其他百家典籍时,无意中得窥一见。
若是能将《管子》的经济理念糅合到现今的治国政策,何愁不能兴盛?只可惜皇帝手下已遍寻不到精读《管子》的大家,即便将《管子》一书钦定为太学经济科的必读书目,但光是教习都未曾彻底吃透此书,更别说教会学生了。
对此,皇帝甚至还考虑过以后到太学开经筵,向博士、太学生讲授道理的时候,是不是要先别去动那些轻易碰不得的儒家经书,而是先把不为人所重视的《管子》给注释一遍?以皇帝在前世商海沉浮的经验以及丰富的时代阅历,由他注释的《管子》,势必将成为这个时代、甚至是一千年以内的经济学权威。
而且有皇帝的身份加持,后代皇帝们治国断然不会将其绕开,多多少少都会受其影响,这是项改变后世千年历史进程的举动,皇帝每当想到此处便心情澎湃。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得考察王邑究竟有几分成色。
可惜让人遗憾的是,皇帝从《管子》里面摘出几句考校王邑,王邑虽然都答上来了,但回答的都很勉强,显然对方所言少不知事的时候略读了几篇不是虚辞,而是真的没有精通。
皇帝微微有些失望,还以为在这个儒术昌明、百家齐喑的时代,自己找到了个精通经济之学的大家,没想到对方只是读杂书而不专精。虽然有些不太满意,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略懂经济的王邑的确适合继续留下来做河东太守。
而且经此一遭,以王邑善‘投其所好’的本性,回去之后仔细研习《管子》,成为一代大家,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这里,皇帝缓缓说道:“河东农曹掾掌司屯田、农垦诸事,你属意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