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故汉室乃兴。而前汉末年,民不聊生、饿殍千里,时有王莽,天下之望也,誉美可当古之圣人,其代汉之举,此非人心所向乎?”
“然王莽称帝之后,托古改制,倒行逆施、朝令夕改,失天下之望,故有光武复祚,亦可谓之汉室未绝邪?”
“光武之后,外戚临朝、宦官干政。至桓灵二帝,卖官鬻爵、朝廷失纲、吏治腐败,以至蛾贼肆虐、竖夫并起,乃有董卓乱汉之祸、曹魏代汉之举,此非咎由自取乎?”
“魏得神器,巴蜀有汉室苗裔玄德公兴起、江东有吴郡寒门孙氏雄踞,天下鼎立,昭昭天命落谁家,孰能断言哉!”
“我早年仕汉,目睹天下汹汹、刀兵不得休,雍凉之地生民十不存五。入魏后,又逢巴蜀兵出,魏与之战,连频败绩,乃纵容豪右暴戾郡县,调役索资无度,小民生计难继。”
“故而,文策何执迷哉!”
“魏承天命也好,汉祚未绝亦罢,彼正朔之争,与小民而言皆是战祸不断、朝不保夕。”
“我等微末士人,无有易势之力,便却身归家,隐修经业,安贫乐道。”
“以德自守,平心率物,为黎庶晓譬曲直,力所能及造乡梓安宁;奉先贤之言、考先儒经训,以诗书授业,不令乡梓寡礼鲜文。”
“如此,乃士者之善也。”
简陋的堂内,形容枯槁的庞淯,以苍老沙哑的声音为李简解惑。
将黎庶生逢乱世的无奈,士人有所为、有所不为的世理尽化作殷殷切切的叮嘱。
屏息听教的李简,又是好一阵的沉默。
他才刚过弱冠之年不久,心中尚在向往着男儿志在四方的抱负中。
难理解庞淯那种历经世事的沧桑,亦需要时间来揣摩其中滋味。
不过,少时后,他双眸便恢复了清明之色。
亦俯首而拜,肃容而道,“谢先生不吝教诲。简日后必不受他议所惑,守德积善,但以乡梓为念耳!”
“善。”
含笑颔首,庞淯凭案起身,缓缓步至屋檐。
默默目视院落左隅胡杨树下的稚童少时,又侧头对随在身后的李简叮嘱道,“我身已老,时日无多,授业亦难久矣。文策你近些时日若是得闲暇,便将我家中藏书皆抄录归去罢,他日亦能传与乡梓后进。”
李简一时语塞。
既是感长者的厚馈,亦是哀岁月奔流不息的无情。
或许,是想淡化那种看不到的感伤吧,他轻声将话题转去稚童身上,“先生,此些稚童所诵乃字书乎?不知哪位先贤所作,我竟未曾有闻。”
“呵呵~~~”
闻言,庞淯轻声而笑。
且语气隐隐有些作谑而道,“此新字书名为《千字文》,问世不过十载,不曾传入河西,文策自然不得闻。所作之人亦非先贤,似是今岁方而立之年,乃广汉郡什邡桑园郑郎。”
原来是新问世的字书啊,难怪我不知。
李简恍然。
旋即,又倏然睁大了双眸。
嗯?!
什邡桑园郑郎!?
“先.....生,那桑园郑郎乃是.....”
满是愕然的他,尽管心有所悟,但还是支支吾吾着求证,然后被庞淯打断了。
“然也!正是你所往刺之人,汉中护军郑子瑾。”
是故,他再度语塞且神情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