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弋曾在郑璞麾下任事不少时日,对郑璞亦然很了解。
自然也知道,如若郑璞得知赵云想授职于傅佥,绝无不允之说。
傅佥不禀郑璞便自回绝了,其中必然有缘由。
也因此私下寻了傅佥。
待了解郑璞将报复刘琰的事情,当成傅佥可否出仕的试刀石后,便轻笑谓之,“公渊一叶障目矣!竟不见丞相与车骑将军有何不同乎?”
当时,傅佥听罢云里雾里。
他当然知道丞相与刘琰的区别。
抑或者说,以才学及人品论,一百个刘琰加起来都不配给丞相提鞋。
但这与他想报复刘琰有何干系?
然而,不明就里的傅佥,提出疑惑时,霍弋已经不再作答了。
或许是,他担心会坏了郑璞的历练之意吧。
虽然心有不解,但傅佥还是将霍弋的话语记在了心里。
一边寻觅着中伤刘琰的时机,一边思量着霍弋的意所指。
是故,他也等到了机会。
当李严及姜维征伐参狼种羌归来时,他看见了,丞相不辞艰辛、不以蛮夷为鄙,亲自深入各县安抚迁居落户的羌胡部落。
但刘琰则是不同。
在今岁暮春的时节,他带着亲信仆从郊游踏青,恰好途径一从南中部落迁徙来汉中落户的僚佐家宅。那僚佐态度很恭敬的给他行礼,且还将热情的将家中自制的腊肉赠之。
但刘琰的态度,却令人大为诧异。
他非但不理会那僚佐的示好,且还让仆从当着那蛮夷僚佐之面,将被腊肉碰到的坐席给烧了。且责骂周边护卫的扈从,曰:“蛮夷之辈,左衽鄙徒,愚昧不堪,其俗犹如禽兽。大丈夫当有纵横四海之志,安可与蛮夷近之!尔等竟让其近我,归去当领杖责!”
那僚佐当场受辱,自然是忿恚不已。
便寻到了如今南人豪族中,最有权势的建宁李家,为他主持公道。
通过李球得知了此事的傅佥,也明白了霍弋的意思。
汉中郡内,除了汉家黎庶之外,还安置了南中诸郡的蛮夷部落、涪陵郡的蜑獽之民、汶山郡的羌夷、阴平郡氐人以及陇西郡的羌胡。
他们绝大部分都是兵户,是大汉北伐逆魏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在未来,甚至将承担大汉北伐一半兵源与粮秣出产!
也意味着,他们若是群起声讨刘琰,要比刘琰寻隙其他将率所带来的后果,更加严重!
因为丞相绝对不会允许,他们出现半点动荡。
是故,傅佥便托了建宁李家的关系,暗中授意一些南中蛮夷僚佐,不停的“偶遇”或者登门拜访刘琰。待他们逐一被刘琰羞辱而归时,再怂恿他们一并去寻主事汉中郡的赵云哭诉,声称大汉朝廷一直都鄙夷他们,并没有将他们当成子民。
比如刘琰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证明。
赵云得报后,知道此事干系的厉害,也连忙作书报于丞相。
因为一旦安抚不好这些蛮人出身的僚佐,恐怕他们会鼓动族人叛乱!
丞相得闻,自然是大为恼怒。
既是恼怒刘琰的不识大体,也是恼怒郑璞授徒的管教不严以及傅佥的胆大妄为。
傅佥终究是太年轻了。
谋事以及行动的时候,留下了太多痕迹。
以丞相之智,些许草蛇灰线便可推算出大致来。
更莫说,丞相很早之前就静候着,看郑璞如何处理刘琰诋毁之事。
是故,他令人将傅佥召来细细询问,得知此乃郑璞给予的考验后,便也做出了决策。
刘琰以言辞不当罚俸一年,遣归成都。
虽说刘琰官职爵位都没有变化,但是他已然失意了。
因为罚俸禄一年,乃是丞相上表朝廷时,天子刘禅亲自嘱言加上的。
刘禅还记得,当初与郑璞春游时,答应过要严惩的诺言。
身为先帝的宾客,不为当今天子所喜,又被执掌国事的丞相所逐,刘琰归去成都后,不出意外将门可罗雀了。且以他张扬的个性,骤然间失意,恐日后还会多出事端来。
郑璞所受到的惩罚,便是今日丞相的以言敲打。
且将傅佥调入丞相府任职。
丞相打算带在身边以言传身教,让马上就满十七岁的他,日后性子别与郑璞一样狠戾、行事不择手段。
总的来说,仇算是报了。
但郑璞心有怏怏,也是在所难免。
他好不容易让世人遗忘的“睚眦必报”形象,又原形毕露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亲力亲为的设谋报复,让刘琰丢官成为富家翁,彻底让心情更舒畅一些呢!且不会牵扯到傅佥,以及让丞相多操劳。
罢了。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
抛开此事的郑璞,归到署屋内时,已是夜深人静。
张妍也早就歇下了。
随意让仆从打了些井水沐浴后,郑璞便屏退左右,步来后面的书房,燃起檀香,正襟危坐的阖目而思。
近几年,仕途上走得太顺,让他好久没有“三省吾身”了。
且一路上的思绪,也让他隐隐有所悟,为何丞相会问及他该让何人归去佐留府长史蒋琬,以及何人可佐马忠镇南中。
不出意外的话,年齿已过五旬的丞相,不仅仅期待他领军为国征伐。
只不过,有些不逢时。
丞相刚有此念的时候,刚好郑璞授意傅佥报复刘琰之事爆发.......
唉~~
失策了。
郑璞心中自我嗤笑。
这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缓缓而近。
无需睁眼,郑璞便知是何人。
不管是身居何处,书房皆唯有他一人可入。
但成亲后,张妍也可进入。因为扈从不敢阻拦,他自身也阻拦不住。
少时,伴着香风隐约入鼻,一双手落在郑璞的头上,轻轻的揉捏着。
“遇见何事了?”
声音依旧如黄鹂出谷般清脆。
轻轻将脑袋往后仰了仰,郑璞嘴里含糊不清,“无他事,公渊将被辟入丞相府。”
“哦,挺好。”
张妍的声音里尽是笑意。
报复刘琰之事,郑璞并没有瞒着她。
是故,以她的聪慧,不难猜出丞相将傅佥调走是什么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