蜑獽二族之民,繁衍生息在山脉纵横的涪陵郡,并不乏善于攀爬者。然而此萧关所依的山体乃是六盘山山脉断裂峡谷,那峡谷犹如被巨大的刀斧劈裂一般,异常陡峭。
攀爬者稍有不慎,便是跌成肉泥的结局。
不过,自古慈不掌兵。
张苞没有当即作声,倒不是不想让些许蜑獽之民试试,而是恐误了郑璞之事。
毕竟,素以多谋善断著称的郑璞,绝不会无的放矢。
既然问及了,必然是有所筹谋。
“自是有的,且还不少。”
半晌过后,张苞方轻轻颔首,“昔日我募兵时,应募者多为无立锥之地的‘乞山者’,他们家中生计皆从山脉水泽中所出。只不过,涪陵郡的山脉虽也险峻,却山石栉比,容易徒手攀爬。此处山势太过于陡峭,攀爬之时鲜少有突石借力,是故我亦不敢断言。”
言罢,不等郑璞出声,又紧接着往左右扈从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得远了些,才低声发问,“子瑾此问,乃是想让善攀爬的士卒潜入萧关,伺机焚了逆魏守军的粮秣乎?”
“呵呵~~~”
不由,郑璞失声而笑,摇了摇头说道,“非也。军中粮秣岂无重兵森严守备?我若有此念,乃是给那逆魏送斩首之功耳!嗯,文容兄,我乃是想知道,逆魏守军朝暮食造饭所取之水,是否此泾水支流。”
“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顿时,张苞长舒了一口气,连连颔首。
他本还想着,如果郑璞有遣人焚粮之念,便力谏不可呢!
顿了顿,他便笑颜潺潺,“若只是查看水源,便无有顾忌了。蜑獽之民长期在山泽中讨活,视力甚佳!无需攀爬至山峦之巅,便可一目了然。嗯,亦不必从蜑獽军中调度了,我从部曲中挑选二十人给你即可。”
嗯,昔日张苞募兵时,有三百人乃是出自家资财招募的私人部曲。
此番调离蜑獽军了,丞相也允许他将那些部曲带走。
如今,此三百人有些随在张苞身侧当扈从,有些经营着张家在陇右的田亩与牧场。
“好,那就多谢文容兄了!”
郑璞喜逐颜开,“不管兄部曲能否探明情况,我皆取俸禄犒之!”
“哈哈哈~~~”
不想,张苞却是挑眉大笑,语气略带捉掐,“此乃子瑾家事,与我那小妹商议即可,无需言于我。”
我家事?
问我细君张妍?
郑璞听罢,满目不解。
亦让张苞笑颜更盛,低语解释了一番。
原来,张苞本就有打算,待小妹张妍来陇右后,便将一些扈从赠给她使唤。
权当是弥补因为他募兵耗尽家资,让张妍出嫁时嫁妆太单薄的愧疚。
只不过,如今逆魏即将大举来寇,原先定于秋八月时动身来陇右的张妍,为了安全而虑必然要延期,待战事消弭了再启程。
而此时的律法,陪嫁之物皆归妻私有,夫与夫家都不可动用。
现今郑璞先用了,届时少不了要给张妍讨罪几声。
是故,郑璞了然后,也一时哑然。
此妻兄,有外舅张飞的粗中有细之风也!
这才成亲数月,竟连操劳国事之余都不忘见缝插针的,帮自家小妹来打压妹婿了........
不过,亦无所谓了。
比剑术都输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也罢。”
郑璞瞥了张苞一眼,语气有些愤愤,“既然如此,那就请妻兄将我细君的扈从,尽快挑选出来吧。”
细君的扈从,此几个字郑璞咬得尤其重。
让张苞眉开眼笑的。
随后,他便有了些后悔。
因为在归来之途,任凭他如何作问,想知道郑璞探明逆魏守军造饭所用之水是为何,郑璞要么左右言他,要么三缄其口。
就是不让他明了、干着急!
一直待到五日后,那些爬上萧关两侧山峦、观察了逆魏守军取水造饭三日的扈从,归来禀报之时,他才隐约猜到了缘由。
当确定逆魏守军乃是取泾水支流食用后,郑璞便作书急传给坐镇在冀县的丞相诸葛亮,请调拨两千只羊来劳军。
嗯,劳军,乃是郑璞被问时,随口搪塞的。
张苞自是不信的。
军中自有律法。
作书请丞相调拨羊来劳军,连素以桀骜著称的左将军魏延,都不敢有如此荒唐之念!
而素以多谋的郑璞,会如此不智?
且还是张口就要两千只!
四日后,丞相回复至,竟匪夷所思的应下了!
书信张苞还看了,寥寥数言。
曰:
“可!十日内,羊必至。然此谋稍有不慎,便伤己,子瑾当慎之。”
何谋,竟用羊群也?
莫不是想驱赶羊群在萧关外,诱逆魏守军心起贪念出来抢夺,而我军伏兵于侧,可趁机夺关乎?
张苞心中自揣测,难有定夺。
但是郑璞接下来的调度,却又让他推翻了心中所想。
郑璞不但没有设伏兵,反而让玄武与蜑獽两军挪营地,并为一部后退了二十余里落营。
随后,先是让杨霁领着五百骑警戒于外,便从玄武军中调遣了千余人,在瓦亭水与泾水支流中间一隐蔽的低坳处挖坑。
颇大的土坑。
张苞以目测自忖,此坑可容下千余人的尸体安葬。
且此土坑两侧,皆掘出沟渠。
连接瓦亭水的沟渠,东高西低,应是引水注之。
而连接泾水支流的沟渠,则是截然相反,乃引土坑积水而出。
因而,对于郑璞所思所谋,张苞也终于了然于胸。
他少小之时便熟读诸子百家,亦对从春秋战国至秦汉时期的诸多战事,皆有细细研读过。其中亦包含了武帝时期,卫青与霍去病将兵出塞击匈奴时,匈奴避而不战的惯用战术。
郑璞如今所谋所为,隐隐有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