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别小瞧了驴骡,这些牲口,有一样很大的本事,那就是耐力惊人,拉磨的驴,不要任何精细的饲料,只吃草,可以一天到晚不停的拉磨。拉车驼人,也一样耐力极强,只是速度跑起来比不得健马。用来赶路却是最合适不过的。
狄咏就是要靠着劣马与驴骡,星夜兼程,从小路绕一绕,直去潞县,要在耶律仁先的前面赶到潞县。
这种战术,在后世有一个专业的军事词汇叫作“穿插战术”,也是后世北京太祖那一帮军事家的拿手战术。
耶律仁先显然压根就没有把跟在自己后面的那些乌合之众放在眼里,若不是此时急着赶回燕京救援皇帝,还要准备与宋军的作战,近十万大军转过头来就能把这些乌合之众打得落花流水。
偏偏耶律仁先就是耗不起这个时间,拖沓不得,麾下一众南枢密院的军将也不愿在这些乌合之众身上浪费时间。
也不能怪这些辽国将帅们小看身后的贼寇,事实也是这个道理,下了高耸城墙的贼寇,实在不值得他们放在眼中。
夜晚落幕,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精心喂养军中健马,赶了一天路的辽军,在疲惫不堪中快速入睡。耶律仁先倒是想星夜兼程赶到燕京,但是星夜兼程这种事情,对于人类来说是只能做一次的。
意思就是连续不眠不休走一日一夜勉强可以,但是连续两日两夜不睡觉赶路,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大军行远路,终究还是得日出走路,日落睡觉。若是赶路之后还要打仗的话,那更得养精蓄锐,不能真的把大军给累垮了。
耶律仁先却睡不着,因为连续几天没有收到燕京城的确切消息了,大多数消息都是其他地方来的,耶律仁先此时担忧的就是对于燕京城具体消息的不了解,这在战场上,也是很大的劣势。
他之前知道到达燕京城的宋军不到三万,过得这七八天了,这个信息显然也不准了。
宋人既然敢开这一战,必然是经过准备的,不可能只派两三万人来攻打燕云十六州,肯定还有源源不断的援军,这个数目实在不好说。而且燕京城之外的许多地方,也派人送过信息来,归义城到燕京城沿线,时不时就能看到宋军的大批车队在路上行进,这就是侧面的证明。
说一千道一万,耶律仁先都在担忧燕京城那边宋军的具体数目,以及燕京城如今的具体情况。虽然他知道燕京城不仅有三万守军,还有许多与辽国共存亡的百姓以及世家大族,更有许多契丹人。把城池守得一段时间并不是难事,但是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定呢?
担忧是担忧,但是这路还是得一天一天的赶,耶律仁先也知道自己麾下这不到十万的军队,已经是燕云最后一支大军了,若想其他地方来救援,即便是从最近的中京大定府过来,也要一两个月时间。
所以,耶律仁先知道,自己若是败了,那这燕云十六州就真丢了。这种局面,太过出人意料,太被动了。
放在六十年前,辽宋打仗,辽国那都是倾尽全国之力,把全国所有能战的军队都调过来,动辄几十万,这么多军队,几个州府都摆不开,沿线从雁门到雄州这边,一字排开了打,打得是天昏地暗。
这回真是被宋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耶律仁先也憋着一股劲,只要燕京城稳住了阵脚,待得上京中京的援军一来,到时候他带着北枢密院的骑兵,定要把宋人打回老家去,非要打到汴梁才能解气!
耶律仁先此时其实是有情绪的,气愤不已,澶渊之盟六十年了,辽宋和平六十年了,宋人竟然忽然背盟了。
哪怕辽国以前,也不过是陈兵边境演演武,吓唬一下而已。谁能想到宋人竟然真的就背盟了?还背得这么隐秘而又决绝。
这就像是被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从后背捅了一刀,岂能不气?
耶律仁先这种感受,大概是此时所有契丹人的感受。澶渊之盟,你我互称兄弟,你宋是南朝,我辽是北朝,从此结下万世的友好。我从来没有想过真正要打你,我只是在边境吓唬吓唬你,兄弟之间骂几句而已,不过只是想着有个好商好量,没想到你个狼心狗肺的,早已暗中准备多时,说动手就动手了。
如此背信弃义,你还是个人吗?
显然,甘奇不是人,管你什么盟约,什么兄弟,我就是要干,干完这一票,天下一统,出将入相,前途光明,大权在握,便可尽情施展!
甘奇,已经到了延芳淀,一万多人,马匹两千,延芳淀里不可计数的候鸟,此时绝大多数还没有从温暖的南方飞回来,看不见天鹅漫天,大雁飞腾,野鸭戏水的场面。
游骑无数,都被甘奇派了出去,马蹄飞奔在湿地之中,翻出黑色的泥土,泥土里带着一些刚刚冒出的嫩绿。
星星点点的浅湖里倒是能捞出几尾大鱼,烤起来喷喷香。
又是一天朝阳,耶律仁先骑上马匹往燕京继续走,一边派游骑往前探路,一边催促着各部人马不要掉队。
此时的潞县县城,却打起来了。
一支万人的骑兵,忽然兵临城下。只是这支骑兵实在有些不堪入目,一眼望去,尽是骡子驴子。
潞县,一个燕云腹地的小县城,邻近燕京,驻军本就不多,还都被抽调到巨马河那边去演武了,此时县城之内,除了县衙里还有一队衙差,也就剩下两三百老弱之卒。
但是潞县却没有开城投降,显然是因为城内的知县主官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不过这仗也好打。
狄咏定了一计,仓促之间砍下了一百来棵树,斧头锯子齐上,凿子再上,短树枝一连,一百来具长梯就成了。
四门齐攻,一边摆上二三十具长梯,羽箭攒射压制,人往上爬。
然后,就爬上去了!
就是这么简单!
百十号衙差,二三百老弱,城墙都站不满一圈,仓促之间也来不及动员百姓,又岂能守得住城池?
这座小县城,但凡有一千五六百号青壮披甲士卒,狄咏即便是个“王者”,带着二十万大军围攻,今日也要跪在这里,一时半会也打不进去,只可惜这里本该有一千多驻军的,此时却都在耶律仁先麾下,正在回来的路上。城池,就是这么有用,哪怕是再小的城池,也是这么难攻。万万不要听多了破城的故事,就以为城池真的很容易打。
战场之上,真正容易崩溃的反倒是人心,并不是高墙!因为绝大多数高墙,并不是墙守不住了,而是人心不想守了。但凡战意不减,高墙在没有热兵器的时代,那就是难以逾越的天堑。这种故事在历史上,才是最多的。
大汉将军耿恭带几百人困守天山孤城堡寨,面对匈奴人几万大军围攻,困守一年多,打到最后只剩下十三个人,城还没有破,还让耿恭把大汉的援军给等到了,也让耿恭带着最后十三个人回了家。
北宋末年宋将王禀守太原,城中多是百姓守城,连军队都没有多少,面对金国完颜宗翰几万人马围攻了八个月才破城。破城之时,城内连树皮都人啃光了。
成吉思汗打金国中都,也就是燕京城,皇帝都跑了的中都城,早已是弹尽粮绝孤城一座,但是强如成吉思汗这般的一代天骄,也只能带着整个蒙古的大军围攻了一年才破城而入,还是城内的人主动投降的,并不是被打破的。城内不仅树皮都被人啃光了,人肉都被当做食物煮在锅里了。
这种攻城故事数不胜数,这些故事才是攻城战的常态。只要人心不崩,高墙就是天堑。城池如此,绵延万里的长城亦如此。
这也是甘奇不愿意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攻打燕京城这件事情上的原因所在。他怕的就是自己浑身解数使了无数,人命耗了无数,那座辽国的燕京城却还岿然不动。
所以甘奇最后还是想出了办法,到了这数百里的延芳淀。
被动的耶律仁先,一边赶路,一边焦急等候着派出去的斥候。
斥候终于回来了,奔到耶律仁先面前,禀道:“枢密使,潞县不通了!”
耶律仁先一脸震惊:“怎么了?”
“潞县被贼寇占了,城头之上竖起了燕字大旗,墙头之上皆是贼寇的身影!”
耶律仁先闻言怒不可遏,开口喝道:“腌臜之辈,也敢现眼,本使便是转过头去,杀他个片甲不留,杀他个血流成河!”
耶律仁先是真动怒了,他一直迫于无奈不去理会这些乌合之众,眼看着燕京城不远了,过了潞县就到了,这些乌合之众却还不识好歹,非要往面前凑,凑上来找死!攻城是不必要的,与其攻城浪费时间,还不如转头开一场大战,把贼寇主力杀个干净!
杀光了贼寇主力,潞县自然就不攻自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