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终究是残忍的物种。
一个辽军士卒低头看着已经没入胸中箭尾,洁白的箭羽已经被鲜血浸成了红色,但是他并没有死,所以他想尽力试着往北爬去,只是试了好久,并没有爬出多远。
他回头看着已经在开始打扫战场的宋军,心中有一种绝望之感,他是正面中箭的,羽箭从他的胸膛射入,只剩下了一个箭尾,证明他刚才也是一个勇士,用最大的勇气正面去迎接敌人。
但是在此刻,他甚至能清晰听到自己的胸部在呼吸之间发出一种风箱一般的声音。
他想到的死,但是也想到了活,想到了在北边的小城池中,还有他的妻子,还有他的儿子与女儿……
想到这里,他又奋力往北爬了起来,只是越爬越无力,越爬身体越松软……
终于,一个宋军士卒走到了他的面前,带着一种兴奋说道:“嘿……这里还有一个活的,羽箭穿胸了,还能活着。”
也有人回应:“那这人命真硬朗,也没有被马蹄踩死。”
“这个箭头真锋利,得留着。”
说完,这个宋军士卒走上前去,不是去杀人的,也不是去救人的,而是看中了他后背伸出来的那个箭头,直接拔出腰刀,用不大的力气砍在那辽兵后背伸出去的箭杆之上。
箭头被砍了下来,宋军士卒低头捡起,放在衣角擦了擦,笑道:“这个箭头好,透完了甲,还这么利。”
地上爬着的辽兵,只觉得一股剧痛充斥全身,一声痛苦的哀嚎之后,转头看了一眼那个笑着的宋兵,他开口说话了,眼神中充满了对于生的渴望。
“救救我……”
“嘿,还会说汉话,只是说得不准,我家甘相公说了,汉人就抬去治一治,不是汉人,就不管了,算你倒霉……”
“我是……我不是奚人……”显然这个辽兵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说谎都说得这么直接。
“别他妈骗人,爷爷没有给你一刀就算你走运了,不要动,爷得把你的甲胄扒下来,身上有没有钱?”
“救救我吧,求求你了……”
“别求了,你这是救不活的,我们自己的伤兵还救不过来呢,你好好躺着,能活一会是一会。”这宋兵一边说着,一边解他的甲胄,也摸一摸他身上有没有钱财之类的东西,摸着摸着,还来一句:“是个穷死鬼,一个铜板子都没有。”
狄青带着大军过河了,一万七千多士卒,也加入了打扫战场的行列之中。
到处都是追赶着马匹的人,至少有三千匹马在附近游荡,这些都是甘奇最重要的战利品,得需要无数人去追赶。
乌古鲁带着麾下的骑兵抓了不少人,抓俘虏的事情,只有乌古鲁是最热衷的,战场上的搏命,只为胜利后的这一刻,战场上的溃兵,乌古鲁是一个都舍不得杀,能抓到的都得抓到手。
因为他需要奴隶来赏赐自己的不下,他的传销组织需要继续扩大。
甘奇甚至把所有俘虏都给了乌古鲁,还有一些伤势并不重的辽国伤兵也都给了乌古鲁,当然,汉人除外。
喜出望外的乌古鲁,感谢了一番甘奇的大方,屁颠屁颠回头开始赏赐起了部下,饭可以不吃,但是赏赐立马就要开始,兴许乌古鲁也有一种“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的感觉,“传销组织”,就是需要这种最直接的利益反馈,让组织里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努力去打仗,奴隶要多少有多少。
对于这些女真汉子而言,最贵重的东西就是奴隶了,身强体壮的奴隶,兴许他们大多数还并不明白钱财的真正意义,也不明白可耕种的土地的价值,但是他们知道奴隶的价值,只要有人,有健壮的男人,有屁股大的女人,在丛林里就有了一切。
“契可奴,三个,随便挑。”
“卡西滋,两个,去挑……”
“虎奴,你,八个!”
……
这个时候,公平公正最重要,三个营的军官都在乌古鲁旁边站着,给乌古鲁说每一个人的表现,乌古鲁根据表现,开始发放奴隶,亲手发放每一个人的奴隶,这是乌古鲁得做的,也是在展示他的地位,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切都是他们的头领完颜乌古鲁赏赐的。
奴隶,就像牲畜一样,被绳子绑在一起,挑奴隶的人,一个个喜气洋洋,如挑选围栏里的羊一般,挑到自己喜欢的牲畜了,那笑容就如孩童一般真挚。
“虎奴,你以后就跟着我身边,当一个百夫长。”完颜乌古鲁发着奴隶,也发着荣誉,这个虎奴,是乌古鲁的奴隶,表现这么好的奴隶,以后就有资格成为乌古鲁形影不离的亲信。
“谢过我最伟大的主人。”
虎奴用手捂着胸,单膝跪地,献上最真诚的忠诚。
此时的甘奇,正坐在一堆篝火的旁边,面前摆着刚刚烤熟的一串马肉,还有一个冰冷的面饼。
甘奇选了一选,拿起面饼开始吃。
一旁还坐着刚刚过河不久的狄青,他满脸笑意说道:“怎么,不吃肉?”
甘奇摇着头:“这地方的气味让人吃不下肉。”
“哈哈……以后就吃得下了,你小子真行,这一战打得不错。”狄青用手拍着甘奇的肩膀笑道。
甘奇也挤出了一点笑容,问道:“狄大爷,你觉得我开这一战,开得是对是错?”
狄青面色严肃了起来,抬头望向北方,慢慢说道:“对错都在你心中,人啊,认定了一件事情,就不谈对错了。燕云十六州太过重要,若是你真的能把这燕云十六州从辽人手中夺回来,后世子孙,千秋万代,都会记得你。”
此时的甘奇,其实多少有些悲天悯人,不像他在战场之上那么决绝。就如甘奇每一次做那决绝之事,总是有一种不忍目睹的心,叫甘霸去杀人全家,自己却转头不看。
但是今日,由不得甘奇不看,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腥臭,倒也不是甘奇矫情,要说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但是现实的景象,还是让甘奇心中有一种不是滋味的滋味。
谁叫甘奇是个读书人呢?
读书人感性一下,很正常。
甘奇还自我安慰一句:“人,总是要死的,不死在这里,也要死在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