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圣上?在此次安禄山之乱、或叫三镇叛乱平定后,朝廷或圣上还能有多少心思顾及安西?即使有心思,又能有多少力气管安西?
叛乱兴起前丰哥就有过抱怨;叛乱爆发后丰哥更是直白地说:上皇年老之后一直在犯糊涂!安西这种偏远地方主官集大权于一身也就罢了,毕竟离着中原极远,就算叛乱也影响不到中原;而且两地往来太不方便,主官手里不握有大权也难以治理本地;
但河北这种腹心之地竟然也设置节度使,集大权于一身;这还不止,竟然还允许安禄山兼任三镇节度使,后来又许他兼任河北道采访处置使,整个河北的权力几乎都交给他。安禄山不造反才不正常!
若能在潼关打败安禄山,局势还有挽回的余地。但却不想在潼关打了败仗,上皇都狼狈逃到蜀中。这样一来,天下必定大乱,也再回不去从前的盛世了。今后局面,若运气较好,就是东晋南朝;若运气较差,就是后汉末年。”
“!”
听到李碧筱转述的这番话,刘琦心里十分震撼,一时都顾不得琢磨丰王想要长久控制安西了;心中满是李珙对变乱后情况发展的准确预测。
安史之乱被平定后,大唐皇帝不得不任命原属安禄山麾下的三个将领为节度使,继续掌控河北大片土地与百姓;在战争中加封的节度使也逐渐膨胀,有时听从朝廷号令,有时不听。虽有皇帝想要削藩,也一度似乎展现中兴气象,但最终功败垂成,然后在一场大规模农民起义影响下,武将夺取皇帝最后一丝权力,李唐彻底亡国。
这一过程,除东晋时的北方十六国并非全部曾向南方政权称臣外,与东晋十分相似。
可刘琦来自后世,知道事情如何发展;李珙却是当世之人,竟然能够清晰预见到后来的情形,真是了不得!
“不论变成东晋南朝,还是后汉末年,中原都会乱成一锅粥,不会有人再能对安西如何。
而公开名义,只要主政安西的人仍旧表示安西为大唐之土,安西子民为大唐子民,不公开逾制,全了朝廷与圣上的面子,朝廷与圣上就不会与安西撕破脸。
而丰哥是亲王,天然拥有开府治事、招揽官员的权力,也能建造如同一国国君般的府邸,完全不必逾制就能做到想做的事;所以必定能够与朝廷和睦相处。
而对内,你应当也能察觉他在作甚,我不必多说。
听到我说的这些,你仍旧觉得丰哥不可能掌控安西、而且建立名为都护府、实为一藩国的势力么?”李碧筱最后说道,同时看向李珙。
刘琦呆坐在原地。说实话,刘琦是觉得李珙有些事不对劲,至少与高仙芝、封常清等前任都护、节度使不一样。
在嗢鹿州之战时李珙虽不亲自用兵,也几乎从不干涉指挥,但在河北大营也十分活跃,时常探视伤兵营,巡视来大营休整的军队。只是这些事情用不了多长时间,除对护士特殊优待外不会对士卒说多少话;也没丧心病狂到每日都去探视或巡视,所以看起来还比较闲。
战后,李珙说是以筹备婚礼为主,也确实对婚礼从头到尾亲自把关,可用不着整日为此忙碌,还有许多空闲时间。而当他空闲时就会去巡视军队。李珙从不干涉诸位将领训练士卒,但时常召校尉等品级武将陪同,若所部士卒确实表现得好会夸赞几句,甚至给予奖赏。
这些事情都是过去的都护、节度使极少做的,不过因只是小事,都护亲掌赏罚大权也十分正常,刘琦过去没有在意。可此时想来,却发现李珙心机深沉,用这种旁人不大在意的小手段,一点一点收拢士卒之心,最后达成自己的目的,真是好手段!
刘琦呆愣愣坐到石椅上,默不作声;李碧筱也不说话,只是站在石椅旁边陪着他。
又过了一会儿,她觉得刘琦已经回过神来,这才说道:“我与你说这些,并非是要你阻止丰哥;相反,我希望你能相助他。
不论如何,我是他在安西的唯一亲人,又嫁给你,他必定会倚重你。只要你卖力打仗,而且不反对丰哥的想法,将来实为一藩国后必定成为头号功臣,在安西几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尽荣华富贵。
咱们的后代,将来也能成为贵胄。这比在朝廷治下,回到中原做一个不算太大的官,承袭不大不小的爵位要好得多。
前面对大唐平定叛乱之后的局势变化是丰哥告诉我的,但他想在安西自立一国却是我猜到的。他虽也想隐瞒我,但我毕竟与旁人不同,和他住在同一座府邸,每日都能见面还时常坐在一块闲聊,知晓许多他有意无意在我面前显露出来的事情,也就将他的心思揣摩的八九不离十。
我也不是让你去拍丰哥马屁;现下与大食人的交战还在继续,能打胜仗比甚都有用处,也不需拍马屁。
只是你以后在与丰哥想法相左时,不要当面顶撞,用尽量平和话语将自己想法说出,请丰哥是否采纳;若某个建议他实在不愿答应,而且你觉得此建议若不实行会导致战败,也要在会后私下里和他解释,而不是在许多人面前驳斥。
……”李碧筱唠唠叨叨说了许多。既然与刘琦说起此事,自然要将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告诉他,以防自己夫婿无意间得罪李珙。
在她说的时候刘琦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李碧筱说完他才抬起头来用眼神示意一下表示自己听到了。李碧筱觉得刘琦的反应除一开始的惊讶与呆滞外,后来太过平静,十分不正常,不由得又道:“郎君,你可不能不当回事。虽不必做的刻意,但也要注意起来。”
她又轻声说道:“郎君,我既然与你说起此事,就是真心把你当做一家人,想与你一起把日子过好。”
“我知道,你即使不说这件事,咱们也是一家人,要齐心协力将日子过好。只是你说了此事,咱们的日子或许能过得更好些。”
刘琦这时从石椅上站起来,搂着她的腰继续说道:“不过到底应当如何做,还得仔细斟酌斟酌。毕竟,此事我不应该知晓。”
“说的是。”李碧筱脸上又显露出担忧之色。在她看来,刘琦大约是太顺风顺水,装糊涂,或者说隐藏真实想法的本事不够,极容易被人看穿;若被李珙看破端倪可就不好了。
但此事不说又不成。真是个两难情形。
“好了,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刘琦又道:“我平日里除商议如何指挥外一向待人有礼,对都护也十分在意礼数,只要注意商议军机时不要当面顶撞便好。”
“而且咱们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此时必须去做。”刘琦忽然变了神情。“你不是说想要一个孩子么?咱们再去努力一番。”
说着他将李碧筱抱起来,向房屋走去。李碧筱本还有话与他说,也被憋了回去,只是面色潮红的被他抱回去。
事后,李碧筱懒懒的躺在床上与刘琦,很快睡着。可刘琦却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床顶,大约是在琢磨事情,一直没有睡觉。一直过了很长时间,已经过了子时,他才因困意泛上来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