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屎!”“该死的!”并波悉林又连声骂道。
在他大声痛骂时,站在周围的侍卫都一声不吭,甚至像是听不到他的骂声一样。
并波悉林每次愤怒之极的时候,都会像这样在帐篷里痛骂,痛骂敌人,痛骂自己犯错的下属。但虽然他的这个做法在高级将领中早已被人知晓,但中低级将领不知。
他也不想让中低级将领知道,所以每当这种时候能留在帐篷里的都是他非常信任、绝对不会对旁人‘胡说’的侍卫,而且轻易不会换人。换而言之,这些侍卫已经看过多次并波悉林痛骂,早已习惯,自然不会有甚反应。
尤其站在帐篷门帘旁的阿贝德。他今年不到三十岁,但十年前就已成为并波悉林侍卫;并波悉林生气时候虽然不多,每年也有那么两三次,阿贝德当然也看过很多次;他甚至能将并波悉林每次骂人的词按照顺序说出来。
所以他此时站在门帘旁,十分无聊。惯常用来打发时间的手段都用过了,他悄悄看了并波悉林一眼,又在心里想着:‘总督能换一换词就好了,听起来还新鲜一些,也让我不怎么无聊。其实骂人的词挺多的。’
他正想着,忽然守在帐篷外面的一名侍卫掀开门帘,走进来附在阿贝德耳旁说了一句。阿贝德让这人出去等着,自己走到并波悉林身旁,趁间隙轻声说道:“总督,齐亚德·本·萨利赫将军与赛义德·本·侯梅德将军想要求见您。”
“齐亚德与赛义德?”并波悉林这时正好骂的口干、拿起水杯喝水,听到阿贝德的话反问:“他们是否告知了因为什么事情要求见?”
“没有,二位将军没说有什么事要对您说。”
“算了不问了,这个时候求见,一定与刚刚结束的交战有关。”并波悉林自言自语一句,抬起头对阿贝德道:“你去将他们两个叫进来。”
“是。”阿贝德答应一声,转身去通知。很快,萨利赫与侯梅德走进来,弯腰行礼道:“愿主赐安宁与你,我的总督。”
“愿主赐安宁与你们。”见礼完毕后并波悉林立刻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总督,刚才所有将领从您的帐篷里离开后,纳赛尔返回自己的指挥所,将法里斯·何叫过去,要在交接军队指挥权前处罚法里斯·何。我当时偶然路过,见到纳赛尔挥舞着鞭子要鞭打法里斯·何,被我阻止了。”萨利赫道。
“你做得对。”并波悉林略微过一下脑子,点头说道。
纳赛尔要处罚何普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唐军将士假扮哈迪军偷袭他的指挥所,导致他不得不从指挥所逃走,进而导致各军因为赶来救援他而损失惨重、输掉战役。
虽然何普其实没有任何责任,完全是纳赛尔和他的护卫没有想到唐军会假扮哈迪军;但纳赛尔心里憋闷,又不能找别的大食将领麻烦,只能冲何普发火,谁让何普不是大食人呢。
“但是,以后对于哈迪军的管理需要更加严格。”并波悉林顿了顿又道:
“秦那人的语言和大食语差别太大,文化也差别极大,不同秦那人的长相在大食人看来却又没太大区别,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让所有将领学会如何甄别一个秦那人到底是哈迪军士兵还是秦那国家军队士兵假扮的。”
“如果对哈迪军的管理仍然松散,秦那军就能反复利用这个漏洞进行偷袭,所以必须严格起来。”
“其实,不如将哈迪军解散算了。”并波悉林想想又道:“将所有士兵拆散分到各军中担任翻译,长时间相处后各军将领和士兵应当能够分辨出本军的翻译,不会再被秦那军士兵假扮也无法发现。”
“总督,不能这样做。”听到这番话,萨利赫立刻说道:“只有允许本地士兵单独组成一支军队,他们才会认为将来在国家中,至少在这一片土地的地方政府中占有一席之地。”
“若解散哈迪军,他们就会认为自己永远都是大食人的仆从,进而导致那些有能力、有理想的人不愿意为我国效力,心怀秦那国甚至与秦那国安西大都护府私底下有联系,进而导致我国始终不能稳固地统治这片土地。”
“秦那国政府也没有允许这片土地上人口众多的突厥人单独建立军队。”并波悉林反驳。
“秦那国政府与我国政府的组建形式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而且秦那国也没有强迫所有突厥人完全听从政府统治,允许许多突厥部族存在;而且这些部族只需要按时缴纳一定赋税,在部族内部就可以不遵从秦那国法律。”萨利赫立刻回应。
“你说得对。”只有他们这几个人,并波悉林也大方承认自己犯了错误,又出言道:“确实不能解散哈迪军;但管理一定要严格起来。”
“让法里斯·何指定两名秦那人士兵为专职传令兵,我再指派两名懂得秦那语的大食士兵也去担任传令兵;如果哈迪军要与其他军队沟通但法里斯·何自己又没有时间,只能派这四名传令兵进行沟通,不能安排其他人。”
“这四人身上要携带信物,还要知道口令;每次出动至少两人,而且一名秦那人一名大食人,不可违背。”
“对于其他哈迪军士兵,他们不能随意在不同宅院中行走,只能在安排他们住的宅院中活动;督促哈迪军士兵学习大食语,每天至少要学习三个小时,尽快熟练掌握。……”
并波悉林一连说出许多对哈迪军的限制。
听到这几段话,萨利赫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些限制简直将哈迪军当成‘犯人军’,被看管的不比犯人轻,一定会引起包括何普在内的大多数哈迪军将领士兵反感。
但这些限制条款又不能说没有道理。大食人与秦那人的区别太大了,甚至超过与印度人的区别,要想防范秦那政府军士兵假扮哈迪军士兵带来危害,似乎只能这样做。萨利赫也只好默不作声。
“书记官,”说完限制条款,并波悉林按照习惯要叫书记官记录下来。但他才说出三个字就想起书记官都被他赶出帐篷,还没叫回来,又回头对萨利赫吩咐道:“齐亚德,只能麻烦你记录了。”
“我从前也做过总督的书记官,今日正好回味一下当时的情景。”萨利赫笑着说了一句,走过去开始记录。
这时并波悉林看了侯梅德几眼。他和萨利赫一起进入帐篷,但进来后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赛义德,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并波悉林出言问道:“你也是因为哈迪军的事情来找我的吗?”
“不,我求见总督不是因为有关哈迪军的事情;实际上,我只是与齐亚德偶然碰到,并不是一起来的。”侯梅德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沉声说道:“我来,是想请求总督,从嗢鹿州撤兵!”
“从嗢鹿州撤兵?”并波悉林下意识重复一遍,然后厉声说道:“赛义德,你疯了吗!”
“仗已经打到现在这种程度,数万士兵战死,已经占领全城五分之四的土地,秦那军也已经损失巨大,再加把劲就能夺取整座城,这个时候你劝我撤兵?”
“而且我记得半年多以前正是你说,应当加快速度攻打嗢鹿州、在秦那人将更多与我国没有仇恨的人教育成痛恨我国的人之前,打败他们,消灭以曾被俘的人为主组成的军队。”
“也是你说,退让不能带来和平。秦那人采用的新制度会使秦那官员只能顺着士兵的想法做出决定,一旦违背士兵意愿就会反噬自身。如果秦那官员与我国停战,愤怒的士兵会杀死官员,推举愿意带领他们报仇的人为官,继续与我军交战。”
“也是你的总结,不能与秦那人议和,也无法与秦那人议和。”
“可现在,你却劝我撤兵?你是在树上摘桃的猴子吗,变化这么大!”
“总督,那些话确实是我过去说的,但我现在的想法已经发生改变。”侯梅德说道:“我预料到秦那军的抵抗会非常激烈,但完全没想到会激烈到这种地步,也完全没想到他们会采用巷战这种作战方式。”
“巷战对我军限制太大了。在街道的限制下,我军的优势几乎被完全抵消,而秦那军的优势被放大,这使得我军一直难以完全控制整座城,而且在可预见的未来也不可能控制。”
“总督,齐亚德,你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指的不仅是地面,也包括地下。我军能够占领地面,但不可能占领地下。仅凭哈迪军,根本不可能占领地下。”
“而只要不能占领地下,就不能算作完全控制嗢鹿州城,大军也会被拖在这里,一直拖到他们的援兵赶到为止,然后我军被打败,狼狈撤出嗢鹿州。”
“既然一定不能夺取嗢鹿州,早晚会撤走,还不如在我军仍拥有主动权的时候撤走,也避免更大损失。”
“至于之后,我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秦那国会与我国议和,放弃碎叶城及周边地区;秦那军一定会进攻碎叶城。但那时,战争局势就会发生变化,变成我军防守,秦那军进攻,我军也不会像这样被动。”
“交战地点,我认为应当放在伊丽河谷谷口。那里地形崎岖,是防守的好地方,只要士兵充足,一定能够守住,并给与秦那军重大杀伤。”
侯梅德对于这场自己预想的防守战没有细说、一笔带过,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