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后，侯梅德在军营中转悠起来。这时距离营寨被夺取已经过去两天多，被烧毁的帐篷已经拆除，辎重也重新放置，己兵尸体也都收敛起来，除地面上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营中已经看不到什么交战留痕。侯梅德很快发现这一点，不过他并未停止，继续转悠。

在营中行走的同时，他偶尔还拦下几个人询问当时的经过。

大家都说自己彻夜与秦那士兵搏斗，一直交战到凌晨才将敌人赶出营寨；之后因为纳赛尔将军担心秦那人有埋伏，所以没有追击。众人还说根据估算，偷袭军营的秦那士兵大约在两千到三千之间。

“他绝对在说谎！”待侯梅德询问的又一个人离开后，他的一名侍卫说道：

“那个人与秦那人交战的前半段叙述是真的，但后半段一定是假的。这个士兵要么只与秦那士兵交战前半夜就不再交战，要么就是后半夜逃走或躲藏起来了。”

“而且将军您询问了七八个人，所有人的回答都和这个人差不多，说明您询问的人恰好都是后半夜逃走或躲藏起来的人，或者，所有士兵都曾经逃出营寨，这里一度完全被秦那人占领。”

“这怎么可能？”另一名侍卫忍不住说道：“秦那人怎么可能夺取营寨？他们只有两千到三千人，我军即使不算葛逻禄人也有六千，二到三倍的兵力比，即使被偷袭也不至于丢掉营寨。”

“战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先前说话的侍卫道：“有十万大军被一千人击败的例子，六千人输给两三千人也不奇怪。”

后说话这人就要反驳，可侯梅德终止了他们的争吵。“安瓦尔说的对，存在营寨曾经被秦那人完全占领的可能，但不能凭借士兵语焉不详的口供确定，还需要更多证据。”

“从哪里找更多证据？”安瓦尔问道。

“咱们去问问葛逻禄人，或许有收获。”侯梅德一边说着，一边走向葛逻禄士兵聚集的帐篷。

但出乎他的预料，从葛逻禄人这里他也没什么收获。被询问的葛逻禄士兵坦然承认自己打到一半逃出营寨，天亮后才回来，对于后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清楚，只听大食士兵说将秦那人赶走了。

离开帐篷后，止住侍卫对葛逻禄人的侮辱性语言，侯梅德坐在一处阳光明媚的地方思考起来。

不论大食士兵还是葛逻禄士兵的话，都存在营寨被秦那人完全占领的可能，但也都不能确定。他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到证明这件事是否真实发生过的证据。

既然想不通，他干脆不再想这个问题，而是琢磨起其他事情。‘营寨搭造的非常坚固而且没有防御死角，供词能证明纳赛尔对夜晚防守的安排也没有问题。’

‘由此可以得出秦那人能够偷袭成功，一定是有一队夜晚防守的士兵松懈了，没有注意到偷偷靠近的秦那士兵。’

‘这样的话，纳赛尔本人的责任并不大，主要责任在于那队松懈的士兵。过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询问统领那一队松懈士兵的军官是谁，对他重重处罚；纳赛尔则是负有领导责任。至于公文具体怎么写，我再想想。’

他这样想着，起身来到纳赛尔的帐篷，与他一起吃饭，又询问统领那一队松懈士兵的军官是谁。

纳赛尔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也算不上特别松懈，只是秦那人太狡猾，骗过了那一队士兵；而且那名军官也已经在与秦那人的交战中战死了，就不要再追究了。”

“既然已经战死，那当然不会再追究责任；但我也要知道那个人是谁。”

可纳赛尔却坚决不说那个人的名字，只是劝他不要再追究，即使侯梅德说会将他们两个的这段对话写在公文中，他也拒绝说出。

侯梅德见状，只能放弃追问。之后也没再与纳赛尔说话，吃完饭就去为他准备的帐篷休息。

“纳赛尔将军真的很维护下属。”离开帐篷后，安瓦尔不由得说道。

“他确实维护他的下属，却让我的工作不好做。”侯梅德苦笑道。

“将军照实写，由总督决定吧。”安瓦尔又道。

“也只能这样做了。”侯梅德叹了口气，说道。

下午他就在帐篷里，书写向并波悉林汇报的公文。侯梅德第一次被安排这种工作，非常重视，将他询问到的内容、亲眼看到的东西、与纳赛尔的对话全部写下，足足写了数千个词，还只写到一半。

时间很快到了伴晚。侯梅德感觉脑袋发昏，放下笔出去透气。

这时虽然是冬天，小草早就消失，树木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但上午才下过一场雪，被白雪覆盖的山丘也是一种别样的风景，他在家乡看不到的风景。侯梅德认真看起来，不由得入了迷，不知不觉走出营寨。

“将军，咱们该回去了。”过了一会儿，安瓦尔轻声劝道：“将军，太阳已经快要落下，晚饭也已经做好，应该回去了。您如果喜欢看，明天白天再看吧。”

“是该回去了。”侯梅德答应一句，就要走回营寨。

可他走了几步，忽然脚下一滑，就要摔倒在地。安瓦尔立刻扑到他身前，让他摔在自己身上。

“你没事吧。”侯梅德年纪也不算大，很快站起来，一边搀扶一边关切地询问道。

“没事。”安瓦尔回答：“您也不算特别重，而且地面是软的，我没事。”

“地面是软的？”侯梅德笑道：“地面怎么可能是软的。你不要用这个理由来安慰我。”

“地面真的是软的，将军不信您亲自摸摸看。”安瓦尔立刻又把手伸向地面，透过雪层使劲按了几下。

但他按过两下，话还没说完，脸色忽然变了。侯梅德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见到安瓦尔从雪层下面拿出一肢人的手臂来！

“这里怎么会有人的手臂！”另一名侍卫惊叫道。

“你们快蹲下，摸摸地面，是否还有人尸体的其他部分。”侯梅德一边说着，一边亲自蹲下摸起来。当然，他手上戴着手套。侍卫们赶忙也都戴上手套，在地面摸起来。

他们很快又摸出人身体的其他部分；侯梅德看了一眼尸体的面部，脸色变得非常凝重，吩咐众人扩大范围。

他们摸出更多尸体，一具又一具，一具又一具。太阳落下的时候，他们总共摸出五十六具尸体！

“这应该不是尸体总数，而只是被咱们发现的尸体数。附近应该还有其他尸体。”安瓦尔说道。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尸体？而且看尸体的样子，他们生前像是士兵。”一名侍卫道。

“那，还继续找吗？”另一名侍卫问道，声音有些颤抖。天这么黑，用手摸尸体他也害怕。

“先回去。”侯梅德的脸色仍然凝重，但没有让他们继续寻找尸体。“明天天亮后再说。”

“是。”众人忙答应，随即簇拥着侯梅德以最快速度返回营寨。这一路上，侯梅德一直皱着眉头思考。

返回军营后，他立刻来到纳赛尔的帐篷，将帐篷内所有人都赶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人。

纳赛尔十分奇怪，就要出言询问。但他的话还没出口，就听侯梅德说道：“这座营寨，曾经完全被秦那人占领，你在欺骗大家。”而且是笃定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