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卓桠答应一声,从地上捡起布告就出去粘。
她快步走到巷口,想把布告贴在原来的地方。可她向原本张贴布告的地方看了一眼,发现那里竟然堆起几尺高的土,叫道:“谁家这么缺德,自家挖出的土堆到这里!我家也挖出许多土,也没堆到外面!”
最近也不知为何,官府下令城中所有人在自家院子里挖洞,还有官吏查验,众人不得不开挖。旁的也就罢了,可挖出来的土没地放,大家十分苦恼,只能辛辛苦苦用车运到城外。懒得运土的人家,就偷偷将自己的土堆在巷子里。
“若是让我抓到谁把土堆在这里的,我一定给他好看!”卓桠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将布告粘在一旁。
可就在这时,忽然从她身侧传来声音:“私自揭官府布告,该当何罪?”
“请饶过民女。民女想应募成为护士,所以拿回去给父母看,别无他意,绝非故意毁坏官府布告。”听到这声音,卓桠立刻转过头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弯腰行礼说道。
会说那句话的必定是官府中人。虽然八成只是吓唬她并不是真想处罚,但若她的应对不够恭敬,没准这人就会恼羞成怒真的处罚自己,所以还是恭敬些。
‘这声音有些熟悉,不过我离家几个月想不起是谁的声音了,大概是常在这边办差的那几个小吏。’她又想着。
“不论如何,你擅自揭官府布告就应当处罚。至于如何处罚,嗯,就罚你将这份布告抄写一百遍。”
听到这话,卓桠猛地抬起头,看清说话之人的长相,立刻惊喜地叫道:“刘哥哥!”
“是我。”刘琦道。
“我说一般官府中人即使见到也不会管呢,原来是刘哥哥和我说笑。”卓桠走过来,站在他身旁笑道。
“我哪里是与你说笑。”刘琦却又道:“我是真的罚你抄写这份布告一百遍。”
“刘哥哥你说真的?”卓桠不由得问道。她见刘琦的表情十分严肃,信以为真,哭丧着脸说道:“刘哥哥,放我一条生路吧,你知道我虽然识字,但十分不喜欢写字,从来都不喜欢。别让我抄布告一百遍。”
“逗你的。”刘琦这时才笑道:“逗你还当真了。”
“你不是好人。”卓桠立刻说道:“头一次再见面就逗我!”
但说完这话,卓桠却沉默起来。上次他们见面还是在碎叶城,她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成婚。
可现在她未婚丈夫已经死了,二叔全家也死了,已是物是人非。她想到这些,岂能高兴的起来。
刘琦心里也不好受。就在他前次见卓桠之后几日,他也见到张浒,二人还攀谈许久,说了很多话;却不想那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那就不逗你了。”刘琦先回过神来。
“刘哥哥,你今日来这里作甚?”卓桠也回过神来,出言问道。
“来见张婶子与天佑、天佐、杏儿,告诉他们张叔死讯。”刘琦又有些伤感,但没有再次陷入回忆中。
“张叔真的战死了?”卓桠问道。回家后她也问了张浒与丹夫的生死,得到的答案是没有人见到他们的尸首,也没有人见到他们还活着,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音讯,虽然猜测已经战死,但并无凭据。
“确定已经战死。”刘琦说道:“丹夫与张叔藏在新城废弃的地下仓库里,躲了两个月,一次出地下仓库时被大食兵发觉,之后张叔战死,丹夫却躲藏起来,之后趁机逃出,逃回嗢鹿州。”
“丹夫还活着?”卓桠却叫道:“这真是好事!至少还有一人活着!”她与刘琦不同,对张浒并无特别的感情,还不如与丹夫熟悉,听到丹夫还活着顿时十分高兴。
“我要去通知丹叔。”她又道。
“先不忙。”刘琦却阻拦道:“现下还不能确定丹夫是否已经投靠大食人来嗢鹿州做奸细。如果他真是来做奸细的,还是不要告诉丹叔,免得空欢喜一场。”
“丹夫会投靠大食人做奸细?”
“不知道,得审问后才能知晓。任何人都有可能做奸细。”
“即使他是奸细,不能饶他一命么?”卓桠问道。
刘琦缓缓摇头。“若他为了保命曾投降大食人,回来后只要坦诚事实,可以戴罪立功;但若仍隐瞒身份想要做奸细,则罪无可恕。”
“丹夫并未承认自己是奸细,所以如果他被审问出是奸细,那就是后一种情形,不能赦免。”
“真的不能?”卓桠又问道。
“不能。现下正与大食人交战,军法绝不容私情。”刘琦斩钉截铁地说道。
“但愿真武大帝保佑,丹夫不是奸细。”卓桠只能对天祈祷。
“好了,没旁的事情,我要去张叔家,你也回去吧。”待她祈祷完了,刘琦说道。
“我和你一起去。”卓桠却说道。
“你去作甚?”刘琦问道。
“安慰张婶子啊!”卓桠理直气壮地说道:“听闻张叔死讯,婶子一定十分伤心,需人安慰;你个大男人当然不知道怎么安慰女人,正好我来安慰婶子。”
“那你就一同去。”刘琦想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也就答应了。
二人一同向张家走去,很快走到门前,刘琦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忍,但最后还是拍门道:“婶子,我来看你了。”
“是刘琦来了,”石天巧立刻走过来打开院门,有些惊喜地同他说道。
“是我。”刘琦勉强笑道:“因军务繁忙,来嗢鹿州这一个多月还没看望过婶子,今日有些空闲就来探望一番。来的匆忙也没带甚东西,只是从街边店铺买了两条鱼。”
“好好好。”石天巧立刻笑道:“只要你能来就好。”说着,她让开院门让他们进去。
这时她注意到卓桠也来了,以为是在街里碰到就一同探望,也就随意将她让进来,没注意到卓桠带有同情的眼神。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不在午时前来,那也能在家吃个午饭。你婶子我做菜的手艺比以前更好了,保管让你胃口大开。”众人进来坐下,石天巧给护卫端来几碗水,给刘琦和卓桠端来两碗奶酒,又笑着说道。
“本想在午时前来的,只是忽然又有事情绊住脚,所以才这时过来。”刘琦道。
他这并不是借口。他在吩咐将招募洗衣工与护士的文书给李珙过目后就走出衙门要来张家,却不想半路碰上李珙;又正好李珙也有事找他,被强拉回衙门议论好一会儿定下李珙要商议的事情,又议定招募洗衣工与护士之事,就到了午时正。
既然已经这个时候,张家人应当已经吃过饭,也不好再去蹭饭,刘琦只能又与李珙吃午饭,之后才来张家。
“你哪日有空就来家里吃饭。”石天巧又道。
“嗯,一定,我不会忘记张叔与婶子对我的照顾。”刘琦意有所指地说道。
石天巧却没听出画外音,叫天佐、杏儿来给刘琦行礼,又说道:“天佑正在衙门里忙活。最近因为与大食人打仗他也忙得很,不要说中午,就算晚上也时常披星戴月回来,天不亮又要出门。”
“最近确实很忙,不过可以给他放几天假。”刘琦道。
“这怎好意思。”石天巧道:“大家都忙,他却请假,影响多不好。我知道你现下主管嗢鹿州的大小事情,就连张都督都得退让,但也不要做这样的事。这对你不好,对天佑也不好。”
“怎么,你现下位置这样高?”卓桠却问道。她并不知晓刘琦现在的地位。
“都是都护信任。”刘琦淡淡地说道。因为与他合眼缘,因为他年轻,也因为他是极少数留在安西的中原将领,李珙十分信任他,刘琦现在地位高于许多平级老将,几乎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当然,他的权力现在并不巩固,全赖李珙信任。若李珙不再这么信任他,或不再授予他这么大的权力,刘琦会立刻被打回原形。
“那刘哥哥你岂不是相当于副都护或节度留后了?”卓桠不由得赞道:“真厉害!”
刘琦笑笑,并未接话。
之后他与众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石天巧想留下天佐和杏儿同他说话,自己去忙家务;但刘琦却留下了她,反而让天佐和杏儿回屋去玩。
“刘琦,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们说?”石天巧意识到刘琦的目的。
“还不急。”刘琦说道。
‘怎么回事?’石天巧正要再问,忽然一人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走进来,对她与刘琦行礼道:“娘,刘大哥。”
“天佑,你回来作甚?”石天巧立刻问道。
“是我将他叫回来的。”刘琦说道。
“你将他叫回来作甚?”石天巧又问道。天佑也不解地看向刘琦。
“有件事要和你们说,婶子与天佑都在场时说最好。”刘琦道。
“何事?”这两个字才说出口,石天巧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张叔,战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