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和是受过刑讯之苦的,因此他在为护国公后,确立的具体制度之中,便要求地方法曹、中央御史在审理案件之时都当慎用刑讯,为此他甚至准备以《罗织经》的部分内容为核心,再总结那些查案老手们的经验,专门编一套审讯侦案的手段出来。但他也没有天真到以为可以完全废止刑讯,只是对于何种情形下可以适用刑讯、行刑的程序与责任都有具体的要求。
听到田珍这样说,赵和点了点头:“你慎用刑讯是好的,我心甚慰……此去审问之外,还要想办法知道这黄巾道在咸阳城中有多少人,争取顺藤摸瓜,找到黄巾道的大首领!”
“职下遵命!”田珍见赵和并未发落自己,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退出赵和的护国公府,出门之时,却看到李非正走了过来。
田珍笑着向李非行礼,李非却闪身避开,在经过之时,李非停住脚步,不阴不阳地道:“听闻那个高进在咸阳令署中过得挺开心啊,田公当真是爱民如子。”
田珍心里突的一跳,不过面上仍然维持着笑容:“不敢当李公谬赞。”
“谬赞?呵呵!”
李非阴笑了两声,然后大步向里行去。
田珍在心底暗骂了句,也板着脸离开。
李非来见赵和,自然是赵和相召。两人见礼之后,赵和先是慰问道:“令郎遇刺之事,我已经知晓,方才责令田珍彻查此事,李公且宽心,此事必会给李公一个交待。”
“老朽不需要什么交待,只恨那逆子未被刺死!”李非道。
赵和心中微微一惊,只道李非还怀有怨气,心里也有些不快起来。但李非接着又道:“若那逆子真的遇刺身亡,满朝公卿文武,才会意识到这黄巾道已经势大,再不严治,只怕将要掀起民乱!”
赵和神情顿时肃然。
在听到田令介绍黄巾道之后,赵和已经对这个民间的宗教组织产生了警惕之心,但从李非的口吻之中,他判断出自己的警惕之心似乎还不太够。
“护国公还记得当初浮图教么,浮图教不过在齐郡举事,便至天下震动,如今黄巾道遍布河北、河东数郡之地,甚至关中、中原亦常见其踪,若其一朝举事,护国公可知后果?”
赵和牙齿紧紧一咬。
若不是提忧这个,他怎么会让田珍想办法彻查黄巾道一事?
“与世家大族不同,这黄巾道所聚之众,多是乡野愚氓,彼辈为饥寒所迫,命悬一线罢了,若是有什么灾荒异变,生计便无着落。那时黄巾道登高一呼,以其黄巾力士为其骨干,以愚氓信徒为其兵卒,裹挟饥民,攻城掠地,所到之处,有若蝗灾!护国公,你千般才略,万种计谋,遇此情形,如之奈何?”
李非说到此处之时,须发皆张,整个人怒意勃发:“此灭国亡社稷之忧也,与之相比,诸侯相争,豪强割据,反倒是癣疥之患!”
赵和一时之间,也无话可说。
毕竟,李非描述的情形,太过可怕。
此前赵和对大秦目前局势的估计,最恶之情形不过是诸候割据,他花个三五年时间,最长不过十年时间,将之一一平定即可。但此时李非却指出一个更为可怕的情形:那些原本作为大秦根基的百姓,将会成为毁灭大秦的主力。
这不再是统治者内部的争权夺利,而是自下而上摧毁一切的怒火。
赵和对这种忧患并非无所察觉,甚至连嬴吉与谢楠都明白,这是大秦两百年土地兼并之后必然产生的危机。以前,大秦可以通过奖励耕战开疆拓土不断进取来解决这个问题,但是现在,海内宜耕之地,已经尽属于大秦,四境并无可以大规模开垦之土地,也没有可以直接兼并之国家。
“以李公之见,此事何解?”在稍稍思忖了一会儿之后,赵和问道。
“我哪里知道此事何解?”李非叹了口气道。
“我欲行均田之策。”好一会儿之后,赵和望着李非,将自己准备下阶段才推行的政策说了出来。
“均田之策?取世家之田,均分于无地之民?”李非眼前一亮:“难怪你绝不肯与九姓十一家妥协,原来所为者便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