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和直接走了上去,但却没有坐下来,而是站在御座之前。
他转过身,望向百官。
百官屏吸凝神,无一人言语
赵和也没有说话,因此长乐宫大殿中,虽然挤进来数百人,却一时间静悄悄的,针落可闻。
然后大殿外,一位力士猛然击鼓。
鼓声三响,表示朝会正式开始。
“今日与诸位相聚于此,只因国家不幸,板荡不休,百姓遭难,无人可抚。”赵和的声音在鼓声停后响起:“如今,外患陈于边域而内忧起于京畿,朝廷权威失尽,外臣聚众观望,长此以往,家国皆危,大秦必亡!”
百官们悄悄相互使着眼色,这些看似大义凛然的话语,能够唬弄一般黔首与热血之徒,对于他们这些官场中浮沉多年的人来说,却没有太大的用处。
无非就是想借此为自己争取大义的名份罢了。
“我知中原之乱后,自西域起兵来此,昼夜兼程,幸哉及时。如今乱虽已起,祸尚可制,诸公皆朝廷大臣,德才之士,收拾如今局面,有何教我?”
无一人出声,此时此刻,无论是怀着什么心思,众人也都明白,没有确定赵和心意之前冒然出声,好处未必有,罪名却少不得。
“诸位出声之前,我在此与诸位相约一条。在今日大殿之上,只要非胡搅蛮缠迁延误事,凡有所言,皆无罪责,哪怕是骂我赵和乱臣贼子,亦不罪之!”赵和见此情形,不得不又说道。
人心最难收拾,他很清楚这一点,哪怕他现在实际上控制住了咸阳城与京畿,甚至可以说已经控制住关中、正在接手整个中原,但他仍然没有将此处人心尽数收纳。
他希望能够在不触及原则与底线的情形下,尽可能获取更多的支持,毕竟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敌人,要进行的事业,都需要真心实意的支持者,而不是阳奉阴违口是心非的潜伏者。
“臣咸阳令田珍有言。”他话声落后不久,一个人出声道。
田珍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神情肃然,手中还捧着一份书札。
“请咸阳令说之。”赵和道。
田珍的额头鬓脚都有细密的汗水渗出。
他知道因为司马奂的事情,他在赵和面前失了分,因此不得不第一个出来说话,希望尽可能挽回一些。
原本这件事情还不需要他亲自出马的,他们安排好的那位第一个发言的小官,此时正缩在人后一脸愕然。
“臣前日清点咸阳各库之时,发现一物,乃是烈武帝四十年时有人所献铜鼎。”
“臣谏议大夫鲁彦有言!”就在田珍欲继续往下说时,突然间一人排众而出,厉声喝道:“大都护今日所议者,乃朝廷要事,烈武帝四十年的旧事与今日何干?况且当年献鼎之事,臣鲁彦亦有耳闻,不过是小人伪造祥瑞以图幸进,田珍以此旧事乱今日之正务,正是胡搅蛮缠迁延误国之举!”
此人声音高亢,说话有如连珠一般,他开口之后,田珍其实还在说话,但却被他的声音压住,以致于殿中所有人耳中听到的就只有这位鲁彦的话语。
鲁彦说到这里之后,拱手向赵和一揖,然后怒视田珍,田珍为其言语压制,一时间不知是不是继续将未说完的话说出来。
见此情形,又一名官员走了出来。
“臣殿中侍御史周绍劾鲁彦咆哮大殿,无人臣礼!”这人上前之后,也是向赵和拱手,然后说道。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官员出来,有为鲁彦辩护的,也有跟着周绍弹劾鲁彦的,只不过众人说话之间,都有意无意,打断了田珍的话语,令田珍张口数次,却是未能出得一言。
赵和微微皱起眉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在这样的官员出来足有十余位之后,他霍然惊觉。
无论是支持鲁彦的,还是弹劾鲁彦的,他们连番说来,足足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而且此时鲁彦又开始自辩——此人中气十足,说起话来甚有气势,并且每一句话都似乎言之有物,或引经据典,或举例说明,总之单听他说话,谁也不能认为他是在拖延敷衍。
但他,还有那些支持他和弹劾他的人,就是在拖延敷衍!
赵和召集这次朝会,对于朝堂之上尚存官员还是有个大致了解的,出来支持鲁彦的和弹劾鲁彦的,分属朝堂之上的不同派别,他们绝不是一党,但现在,这至少四五个不同派别,都达成了某种默契,那就是在赵和召开的第一次大朝会中,通过彼此纠缠来延误正事,至少,让赵和在今天做不成正事!
他们并不是胡搅蛮缠,他们说的都是正经事情,但是,他们这些人,就是有本领用一些次要的或者不重要的程序问题,来中断决定性的决策。这样做哪怕改变不了大局,却至少可以让赵和明白,哪怕赵和权倾天下,也休想在朝政之上乘心应手举重若轻。
这既是表达他们的态度,也是向赵和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