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心中归秦之意已决,但是郭昭对此还是有些不舒服。
霍峻静静等着,好一会儿之后,郭昭叹了口气:“那又如何,李弼终究是北州之人,他生于斯长于斯,便是为赵郎君所用,也不会损我北州根基。提拔他为偏将军,反而能让赵郎君见到我北州气度,让朝廷对北州更放心。”
霍峻应了一声:“是!”
郭昭看了他一眼,苦笑着道:“这二十余年来,我无日不盼朝廷来人,总觉得只要朝廷来人了,北州诸多纷扰自然迎刃而解,但如今朝廷果然来了人,可是麻烦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
霍峻点头道:“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朝廷派来的只是区区一使,加上他的伴当随从也不足二十人……若朝廷派来的是十万大军,大都护也不需要再想那些麻烦了。”
郭昭狠狠点了一下头。
霍峻终究是最知道他的,这番话才是关键。
赵和虽然口中说朝廷重返西域,将要调动资源经营南疆与北疆,但他在叙述自己入西域后的经历时,还是泄露出了一点真东西:朝廷并不准备征发大军来西域与犬戎决战,也不会为西域投入太多的资源。
那么朝廷如何经营西域?
至少在人力上,必须依靠北州。
而对北州来说,这就是朝廷拿他们当对抗犬戎的消耗品。这二十余年近三十年来,北州盼望朝廷到来,是希望通过朝廷的帮助,摆脱受犬戎威胁和攻击的局面,可朝廷如今确实来了,却不能扭转这种局面,相反,更有可能是加剧北州的人力和物力消耗。
而已经慢性失血二十余年的北州,实在是消耗不起。
“朝廷也不知如何想的,哪怕只派个三万五万人马,打痛犬戎一两回,咱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些。”霍峻抱怨了一句道:“可是如今,就派了一个乳臭小儿,带着几百名亡命之徒,便想着经营西域……即便是在南疆给他一时侥幸,到了北疆岂有这么容易?北疆乃犬戎腹心之地,哪里会象南疆那么容易?”
郭昭听他这样说,知道他心中也有些怨气,却也没有办法。
何只霍峻有怨气,自己心中难道就没有怨气么。
往大的上讲,朝廷不加大对西域的投入,北州的生存就得不到保障,往小的上说,他们北州还在,朝廷就弄出一个新的西域都护府和一个北庭都护府,置他们这些在北疆苦苦支撑近三十年的于何处?
“朝廷或许有朝廷的难处,从赵郎君口中,我们不是知道了么,朝廷这几年也动荡不安,就连天子都有废立之举……呵呵,曹猛倒是厉害,当初不过是随在他兄长身后的一默默少年罢了,如今都成了能行废立之事的大将军。”
郭昭半是讥讽半是感慨地说道,他为军中宿将,三十年前就是西域都护府副都护,与曹猛的兄长曹无疾曾经一起出击过犬戎,自然有资格嘲笑曹猛。
霍峻撇了一下嘴:“可见朝廷也是实在无人可用了。”
郭昭摇了摇头:“曹猛只要有曹无疾一半本领,就算得上是人杰了,你未曾见过曹无疾,不知其人厉害。”
说到这里,郭昭又哑然一笑:“唉,人老了就喜欢回忆旧时的人和事,不提这个了,你先去将李弼等安置好来,咱们北州,不能做让英雄流汗流血又流泪的事情。你与段长史商议一下,府库之中若有财货,赏赐之上莫要亏待了。”
霍峻应声告辞,他出了都护府,先是向右拐去了都护府右边隔着一条街的一座衙署,以他的身份,出入这衙署自然不需要通禀。他直接向公堂走去,还没有到公堂门口,便听到“砰”的一声响,里面有人暴跳如雷地喝道:“钱钱钱钱钱,老子去哪里给你们变钱去?如今府库之中都已经空得养不活老鼠了,哪里还有什么钱粮?你们这些蠢货,就不能节省一点儿用?”
霍峻脚步微微一停,然后笑道:“是什么事情让段长史如此恼怒?”
他一边说,一边走了进去,就看到公堂之上的都护府长史段实秀。
此人个子不高,相貌丑陋,如今满腔怒气,更是让面容显然扭曲狰狞。
他听到霍峻的声音,没好气地道:“你说还有什么事情,与你一般的事情,你这厮来我这里,准没好事,丑话说在前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若是想要粮食,将我这百八十斤剁吧剁吧还能剁出几十斤肉来,只管拿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