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位红衣僧抬着空空的莲座在前走,鸠摩什与莲玉生则走在后面。
红衣僧将莲玉生抬入论道坛,那是为了彰显浮图教的威仪体面,但论辩结束之后,莲玉生又恢复了本来的身份,虽然仍是受大家尊重的小上师,却不会再抬着他而行了。
莲玉生一直若有所思。
鸠摩什看了他一眼:“莲玉生法师,你在想什么?”
浮图教讲究众生平等,哪怕是师徒之间,也都互用敬称。莲玉生称鸠摩什师尊或上师,而鸠摩什则称他为法师或师傅。
“在想二师兄。”
无论赵和如何否认,莲玉生都坚信他就是自己的二师兄,哪怕是在背后说他,也是一脸尊敬。
鸠摩什合起掌,念了一句,然后道:“你二师兄有夙慧,行事有如风一般,无迹象可寻。”
莲玉生叹道:“这是赤子之心,浮图本性。”
鸠摩什点头道:“虽是赤子之心,浮图本性,但也需有大智慧大力量,方可护持。莲玉生师傅,你看你二师兄,便有智慧与力量。”
莲玉生笑了一下,伸出两只手。他的手从袍中探出,露着两只如玉一般的胳膊。
鸠摩什轻轻拍了他的手掌一下:“力量不在于此,而在于势。”
“势?”
“大秦阴阳家所说的‘势’。”鸠摩什道。
他来到大秦时间久矣,聪明好学,又敏而好问,因此大秦诸子百家的学说,他几乎都有所涉猎,并且凡所学者,必能精通。
他合着掌,眼睛看着前方:“浮图教欲兴于大秦,就必须有势啊。”
“上师,为何浮图教……唔,上师非要来大秦呢?”莲玉生突然问出一个让鸠摩什始料不及的问题。
鸠摩什先是一愣,然后笑道:“自然是因为大秦有你,有你二师兄这般的弟子在等着我。”
他口中这样说,头却忍不住抬了起来,向着天空望去。
在天空中的某个位置,在那一片区域,十五年前,曾经有一颗绿色的慧星占据。那颗绿色的慧星是在数十年前突然出现于天隅,从那时起,天下万邦,便开始骚动起来。
隐隐有一个传闻,极东之地,大秦之国,将是绿色火焰吞噬整个大地时最后的净土,也将是所有邦国人种的最后希望。
鸠摩什又合起掌,低语了一声。
但愿……那只是一种梦臆或胡诌。
与鸠摩什师徒不同的方向,骑在马上的齐郡守朱融回头看了稷下学宫一眼。
稷下学宫在历城的东北角,而郡守府则在历成北偏西,双方相距稍稍有点远。
朱融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头来,长长舒了口气。
他隐约觉得有些畅快。
他为齐郡守十五年,而孔鲫为稷下学宫山长十五年,两人一直面上和睦,但心中都明白,双方永远不可能真正和睦。
稷下学宫在大秦学术界影响太大,所以齐郡守的一项重要职责,就是监视稷下学宫。
齐郡扼运河要道,关系大秦对江南包括吴郡等渔米之乡的统治,同时又拥有充足的人力、物力,所以齐郡守的权力极大,甚至可以扼住咸阳的粮道,卡住大秦帝国的脖子。
故此稷下学宫的一项重要职责,就是监视齐郡守,勿令其有异心。稷下学宫之所以设有武库,养蓄着超过两千名稷下剑士,为的就是若有事时,这些人可以牵制住齐郡守的野心。
虽然朱融与孔鲫双方关系尚可,但朱融还是从对方那里感受到了压力,现在好了,孔鲫在学宫中“被不能视事”,朱融感觉缚着自己的缰绳稍稍松了一点。
哪怕这个窗口期会很短,短得只有最多一两个月,但朱融也觉得痛快。
只不过……
朱融想到赵和,想到这个少年对自己的生硬态度,也想到他将孔鲫等掀下来时毫不留情的手段。
这是个比孔鲫更难缠些的人物,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懂隐忍。
而且他将学宫掀成这模样,只怕接下来在学宫之中寸步难行,至少别想象孔鲫那样有足够的声望将学宫的力量整合于一处。
“催促各地,加紧运粮,在一个月之内,必须将朝廷索要的粮食都运到,还有,再次征发各郡青壮,如今还未到农忙之时,应该可以再征发一些人,河北战事紧啊……”朱融向身边的属吏下令道。
属吏躬身行礼,然后催马快马,赶在他之前,回到郡守衙署去传达命令。
他这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往群守府,朱融不经意中抬起头,看到路旁酒楼上,一扇窗子正打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