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这旬月天气,你家曹大人还未及扯旗吧?再是把衣冠换尽,却也还顶着大明总兵的官帽吧?”
说到这里,吴秀才冷笑一声:“拿着......后朝的剑?来斩本朝的秀才?......这怕是不大合适吧?”
“少东家不愧是晋中五秀之一啊,这一套一套的,窦娥怕是都没你冤!”
吴法正的言语,火贵一点都不稀奇。天津站成立这许久,他见多了如此套路的对诘。
“友情提示你,和尚那里,已经审清楚了。”伸手拿起桌上烟盒,抽出一根本地产的郁金香点着,再深深吐一口烟气,火贵这才悠闲地说道:“那咱们就先来说一说大明王法。”
“自有明以来,虽说朝廷屡开边市,但铁器、食盐、粮食这几类,可都是明令禁止的。少东家你学富五车,这些该不会不知道吧?”
说到这里,火贵举起手臂,止住了吴法正欲张之口:“我知道你想说,边市是在边军监督下,晋商按照朝廷许可,交易货物给蒙古友人的......譬如,土默特?。”
“哼哼。”
火贵玩味地盯着吴法正,一字一顿说道:“边军装做来得是蒙古人,晋商也装作交易对象是蒙古人,后金人也装作自己是蒙古人......你们这个套路,早就天下皆知了,连宫里的崇祯皇上都知道......还当自己是白璧无瑕呢?”
火贵说到这里,终于变了脸:“吴法正,即便是按大明律,你自己说,义鑫隆该当何罪?”
火贵的话语,令吴法正结巴着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这种局面下,大家都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狡辩又有什么意义。最终,他只好喃喃地小声道:“便既如此,你家总兵也管不到宣府的事!”
“笑话!假马市贸易,窥觇虚实。甚至窃买军器,泄露军情,实属中国罔利之徒。”
火贵狠狠拍了一掌桌子:“吴法正,须知你这大明秀才上面,还有一个称呼,是‘汉人’,还有一个国家,叫‘中国’!”
看一看你们晋边的万里边墙,那都是你祖宗修的!有史以来,历朝历代,汉人王朝哪一个不是视外虏如虎狼,禁盐铁而拒之?
“莫要在这里扯什么后朝管辖权了......吴法正,你自己说,唐宗宋祖,秦皇汉武,换成哪一个前朝,你义鑫隆所作所为,当不得一个抄家灭族之罪?”
吴法正苍白的脸上,这一刻终于渗出了汗水。
眼神中透露着复杂,纠结挣扎了半天,最终,他还是颓然一叹:“罢了罢了,生不逢时,合当遭此一劫......和尚那个建奴探子你们都问清楚了,还问我做什么?”
“那也是要相互印证的。”
见对方放弃了抵抗,火贵于是再次开始了审问流程。
这一次,吴法正再没有隐瞒什么,将他所知道的,义鑫隆长期以来给蒙古部族,乃至后金部落提供粮食铁器等等战略物资的买卖情况,都讲了出来。
不过他毕竟不是具体经手人,所以这方面只是说了个大略,具体情况就不清楚了。
然而这些已知信息,本来也不是火贵的目的。
下一刻,火贵终于问出了今天的重点:“说说你那本《南域游记》吧。”
吴法正闻言一声苦笑:“我就知道,今日之劫,都是书稿惹的祸!”
“知道就好,说说吧。”
“还说什么。一路南行所见所闻,不都在上面写清楚了吗?”
“说一说,这本书稿,最终是不是会出现在皇太极的案头啊?”
吴法正突然沉默了。
许久后,他缓缓摇了摇头:“大约是不会的。”
“大约?......你这稿子,已经是按照情报的标准来写了。你现在说不打算献给皇太极,我不信,我估计你自己也不信。”
“火兄弟,你没猜错。我这书稿,一开始就是打算由商队交给后金的。”
“哦,呵呵,后来呢?”
“后来我后悔了呀!”
吴法正这一刻,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坐海船回程的路上,我就改了主意。我原本打算,回去后就与父亲长谈,令族中改弦更张......好歹也要与你家大帅两头下注,再不能死押后金的。”
吴法正说到这里,仰天长叹:“唉,现在说这些,你横是不信的。罢,罢,一步错,步步错。”
“哈哈哈......谁说我不信的。”
突然间,从墙壁上的银镜后,传来一声大笑。
很快,一串脚步声响起,随之,门被推开,一群人走了进来。
“敬礼。”
第一个反应过来,起身敬礼的,是火贵。
错愕的吴法正,眼睁睁看着一个高瘦的男人走过来,拍两下肩膀,笑吟吟地对他说道:“小伙子,你信不信,我听过说你方才段话的人,比你生平认识的人都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