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大兄过奖。”宗本中国式的谦虚一句后,稍稍往前一步,从侧面指着下一张单据说道:“柜上剩余的南货也已找到下家。如今只待过几日蕃人船发,便可销账。届时除过七成今岁办货的款子外,照老规矩,余数都可解送回府。”
“嗯,不错,着实不错!”
当宗翰的视线最终扫过下方的现款收益数字后,笑容终归又多了不少。
宗本看到大兄连连点头,便趁热打铁又说一桩好事:“也是多亏了大兄这些年照拂,弟方有今日局面。待过几日解款,大兄自可差宗福来柜上,弟这里还给大兄留了一份体己,另有些夷州的稀罕玩意,一并让宗福带回来便是。”
说到这里,宗本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隐讳的数字。
“好,好!”
这一刻,原本高冷的宗翰宗秀才,终于彻底放下架子,轻拍了宗本的手背:“坐下,坐下,看茶。”
待到宗本终于喝上一口茶水,宗翰先是笑容满面地赞叹了自家兄弟一句:“老七,族中若是论起商贾之道,你当为魁首。”
“哪里哪里,大兄谬赞。”
商业互吹两句之后,宗翰大概是觉得这次给足了小七面子,于是他的道学属性又占据了身心......想了想,宗翰又说出另一番话来:“不过,这夷州货用得,夷州人,你可不好去打交道。”
宗本闻言有点疑惑:“哦,此话怎讲?”
“唉,你学问少,见事不明,这也不怪你。”
宗翰摆出一副淳淳长兄教导幼弟的模样:“夷州那伙子奸人,借我大明国运顿挫之际,以机巧玩物开道,勾连朝堂败类,占据我广州城外腹心之地,登堂入室。那匪首曹氏,窃得权柄,不仅官居总兵要职,还私据夷州,这活脱脱就是唐时之藩镇啊!”
“如今贼子势大,且容他猖狂一时。然自古汉贼不两立,待朝廷他日腾出手来,这藩镇终归是要撤掉的。届时天兵一到,彼辈跳梁皆是灰灰!”
“啊!”宗本听到这里,张口结舌。
宗翰很满意学渣弟的表情,于是他继续说道:“我宗氏一脉乃士林清要,子弟世受皇恩,在这等大是大非之事上,务要心明眼亮,远见有识。你往日少读了圣人学问,又成日价和那些商贾厮混,怕是不晓得大义所在。”
宗翰此时语气渐冷:“我今日提携于你,就是怕你犯浑看不清大势,与那些贼人勾连过甚......需知天威煌煌,你若是不识大局一昧昏聩,等到了拨乱反正之日,哼,宗家可救不了你!”
宗翰说到最后一句时,已然是声色俱厉。
“弟谨受教。”宗本起身作揖。他这时当然要摆出一副乖巧受教的姿态......难不成他要告诉长兄,自己之前还和曹贼在会上亲密聊过几句?
看到学渣弟态度良好,宗翰也就放下了心。接下来,大概是感觉到方才自家一番苦心令场面有点尴尬,于是宗翰一手捻着胡须,目光望向门外中庭,脸色温和地回忆起了往事:“要说你当年去濠镜,族中诘难的人须是不少的。毕竟府上是书香门第,族中子侄跑去那蕃人之处厮混,像什么模样?圣人之训还要不要了?”
“老七晓得,晓得。”宗本此刻一脸感激模样:“当年若不是大兄放行,又拨了些许公中银子做本钱,弟断然没有今日的。”
“嗯,记得就好。”宗翰要求别人记事,然而他早已忘了,自己当年是如何以打发丧家犬的心态坐视宗本离家出走的:“伯父殁得早,你打小无人教养缺了管束,总要时时自省,方能免了行差踏错。”
“弟当自省。”宗本今天已经不知道第几次低头认教了。
宗翰的“关怀式训导”到此告一段落,貌似这就是他“感谢”不成器的族人的独有方式了。
如果是平日的话,宗本即便回府述职,那也是公事公办速战速决,谁耐烦听自家大兄老夫子宗翰这一番说教。更遑论宗本今年拿出的账目上,不但给府中留足了收益,还给宗翰私人许下了一笔钱财和夷州货。
宗本今日伏低做小,忍受这一切当然是有原因的。
下一刻,感觉到场面气氛融洽,察觉自家大兄心情不错的宗本,先是低头吸了一口长气,面上显露了一丝决绝的表情,然后他抬起头,脸上堆笑,眼中毅然,拱手对宗翰说道:“尚有一件事儿要请大兄应诺。”
“哦,无妨,讲来听。”
“我娘的坟茔,不知可否迁入宗家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