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唐镜没有时间享受温柔乡。
他把自己锁在房里,开始构思文章。
他不打算写八股文,他要写一篇檄文,战斗的檄文。
取出一坛陈酒,斟了一杯,慢慢倾倒下肚。
一股火线般的热辣感觉从喉咙直到肠胃,然后游遍全身。
回想着穿越以来一个个日日夜夜,所见所闻,这太平盛世下的波澜起伏,民生多艰,官员厂卫的残民以逞,国家已经到了非改变不可的地步了……
一向不擅于饮酒的方唐镜,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杯下肚。
酒酣耳热后,五岳倒为轻。
方唐镜只觉全身如沸,胸中似有熊熊烈火在烧。
虽是有了七八分醉意,但此时的方唐镜却目光灿然。
将一杯烈酒倒入砚中,磨墨铺纸,取笔饱蘸浓墨,于纸上写下酣畅淋漓的五个大字:
《东厂十弊论》
东厂十弊论,五个大字一挥而就,如同一条恶龙潜渊而出,张牙舞爪,直欲破纸而噬人。
“天子呼来不上殿,自称臣是酒中仙!”
他仿佛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如同醉酒的李太白附体,张狂且豪放。
读书人当以笔为刀,敢为天下先,纵是被人非之“儒以文乱法”又如何?
我笔由我不由天!
读书人手中之笔,天生就是用来战斗的!
方唐镜运笔如飞,在纸上肆意汪洋。
什么八股格式,文法语句,统统扫到一边。
一篇文章洋洋洒洒三千余字,文不加点一气呵成,将种种感悟尽数倾注于笔下。
而东厂则成了他笔下那头承载整个罪恶的载体:
今天下诸害,莫过于人害,莫人害莫过于厂卫之弊,其东厂为害尤烈,朝野惧怖,闻之色变,其如豺狼,吮血吸髓,糜烂天下……
盗窃威福,东厂往往假圣人之意而作恶,动辄言此圣意也,其真伪谁能辩之,勒逼臣民,其恶行嚣张,皇上不得知,阁臣不及问,往往出片纸假上意杀人,害岂小焉?
文皇帝立东厂,为官中正资忠直者行事处也,然今日之东厂则不然,有正直者稍忤抗论,轻则降斥,重则殒身,至此东厂竟成蛇鼠之窝。天下皆谓皇上之怒易解,尚公之怒难恕也。
残民以逞,欲广愿奢,今日侵田地,明日夺店坊,天下有产者莫不畏东厂如蛇蝎,或被其掠之,要挟无穷,不从者家破人亡,死无所处。所过之处,人皆言地皮刮尽,天高三尺矣。
卖官鬻爵,今日荫锦衣,明日荫中书,金吾之堂充塞目不识丁之辈,堵塞天下言路……
私兴大狱,东厂原以察奸细缉非常,宁天下也,然此时之东厂受事,以诬人入罪为业,劫掠商户,若民有罪本应付之有司,而东厂径置之黑狱,拷掠身无完肤,勒尽其家财,若其无罪,易耳,鹿可为马,煤可为白……
东厂之害,罄竹难书,长此以往,国将不国矣。
皇帝欲为尧舜之君,东厂实为吠日之犬,坏我大明江山,念祖宗创业之艰,呜呼哀哉……
东厂者,天下大害之首也!
欲中兴大明,从惠百姓始;欲惠百姓,自吏治始;欲清吏治,请从东厂始……
此文,带着方唐镜冰冷的愤怒,倾注热血而成。
文章写就,方唐镜起身再读一遍,大笑三声,似有风雷隐隐。
这篇文章含怒而作,却是他迄今最痛快的文章。
写完之后,酒意发作,方唐镜将文章摊在桌案上,自己则合衣倒在了书房的卧榻上沉沉睡去。
汪芷从方唐镜处出来后,去了一趟宫里。
结果没多久,翰林院便接到了一道奇怪的旨意。
翰林院所有人把自己得意的文章进呈宫内。
这本来也算正常,但让所有人进呈文章就奇怪了。
不过随着宣旨的小黄门收了红包之后,便透露出了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