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有命,焉敢不从。”方唐镜从善如流,笔如泉涌,一路文不加点直抒胸臆:
“余幼好书,家贫难致。有张氏藏书甚富。往借,不与,归而形诸梦。其切如是。故有所览辄背写。逾积年,书去书来,落落大满,素螺灰丝时蒙其面。然后叹初借时用心之专,而读书之岁月为可惜也!”
钟云亭长长叹了一口气,自己现在借书是比以往容易得多了,可扪心自问,读书还有以往那般专心么,还有最初时每得到一本书时的欣喜若狂么?
“方公子,不是说好要写你向钟相公借书的吗?”陆掌柜自己说的话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诸多借口,没一次难得倒这小子,这小子长着什么见鬼的脑子?
“多谢老掌柜提醒。”方唐镜笔锋一转,浓墨重彩:
“今方生贫类予,其借书亦类予;惟予之公书与张氏之收若不相类。然则予固不幸而遇姚乎?生固幸而遇予乎?知幸与不幸,则其读书也必专,而其归书也必速。”
果然,整篇看起来就象是钟云亭自己在说的一般,这绝不是一般人可以臆想出来的,而是有着极其类似的生活经历才可以写得如此真切感人,钟云亭已经无话可说。
陆掌柜只觉嘴里发苦,不过,不到最后一刻,他兀自不放弃治疗,挣扎道:
“方公子,恕老朽直言,你写了这么多,老朽竟看不懂你想说些什么,是不是太过于故弄玄虚了?”
“不错不错,老掌柜提醒得对,还差了一个点睛的收尾之笔!”方唐镜赞赏地看了看陆掌柜,提笔就要写下最后一行。
这个时候,其他人也已写完,自觉地围拢了过来。
恰好看到方唐镜收宫之笔:
“故曰:书非借不能读。”
仅仅看到这一行,所有人的脸色就变了!
方唐镜见了众人神情,也只能默默地叹息了一声,他本不欲做此文。
然而,时也命也,天意如此,好吧,袁枚大大的《黄生借书说》,跨时空出世吧!
当然,方唐镜嘴里还是抹了蜜糖一般地谢过陆掌柜:
“在下短短时间里能写出这篇文章,一大半功劳倒要算是陆掌柜的,若非陆掌柜时时指点,学生也不可能如此侥幸写出此文,在此谢过。”
陆掌柜嘴里苦过黄连,口头上还要连连谦逊:“哪,哪里……”
陆掌柜此时已经不得不放弃治疗了,这样的文章,只要粗通文墨的人都知道,可谓一字不易,字字诛心!
季子美急不可待地通读了全篇:
《方生借书说》
“子不闻藏书者乎?七略,四库,王侯之书。然王侯读书者有几?……
非独书为然,天下物皆然。非夫人之物而强借假焉。必虑人逼取,……
余幼好书,家贫难致。……然后叹初借时用心之专,而读书之岁月为可惜也!
今方生贫类予,其借书亦类予……则其读书也必专……书非借不能读。”
这……
沉默……
还是沉默……
已无话可说。
接着是吸气的声音。
然后就是叹气的声音。
再然后就是掩卷的声音。
各人默默的将自己写好的文章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