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证明熏蒸法有效果,自然很快就用到了古画的鉴定上。
片刻之后就得出了结果——印泥颜色更艳,由原来的暗红色都变成了朱红色。
这乃是意料中事,因为这一层印泥实在太薄了。
还有意料之外的事,不但张著题跋的印泥经此一熏之后增色,画中所有印泥经过熏蒸之后全都增色严重,宛如刚刚新印上去的一般,十分夺目。
刚才沈师华为了争取时间,只对最权威的张著印泥进行了鉴别,其余的并没有加以关注,此时顺手一熏,竟然全部变了颜色。
“陆掌柜,你怎么说?”说话的是梦之队的老大钟相公,语气很不友善。
到了这个时候,方唐镱已无需出面,交给梦之队处理最为明智,因为这无疑是把矛盾交到了梦之队的手里。
陆掌柜只觉如吃了一只绿头苍蝇般恶心难受,明明针对的是方唐镜,不经意间却跟这些争强好胜的书生们结下了梁子。
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陆掌柜若敢再负隅顽抗,那就将人得罪到死了。
得罪了这批读书人的代表,不但他以后不用在松江府地面混了,便是连“快哉风雅集”也要举步维艰。
“没,没意见,各位相公天资聪慧,博学多才,真乃天纵之才,天之骄子,天下士子楷模,老朽佩服之至,佩服之至。”陆掌柜连忙补救,狂拍马屁。
末了还补充了一句:“老朽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等着欣赏各位的大作了呢。”
他一大把年纪了,头发胡须花白,如此放下身段卖力的拍梦之队的马屁,实在也是蛮拼的,众人虽觉得他谄媚得过份,看在他年纪一大把的份上,也就当他是在鼓励后辈了。
只有梦之队成员感觉十分别扭,这陆掌柜似乎在暗讽咱们?!
他们原本准备欢呼的,听了陆掌柜的话不由心情大为糟糕。
如果是在方唐镜出主意之前,陆掌柜说出这番话,什么天纵之才,天之骄子,士子楷模,他们自是欣然受之。
但是在受到陆掌柜刁难之后,偏偏又是方唐镜出面解围,这什么“天纵之才,天之骄子,士子楷模”哪里还好意思堂而皇之的冠在自己头上,都是暗骂老匹夫哪壶不开提哪壶!
正所谓疑心生暗鬼,此时他们已经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忖测陆掌柜的每一句话!
听到陆掌柜强调什么墨宝,分明有怀疑他们才学甚至人品的意思!
梦之队中最冲动的季子美,也就是去年跟方唐镜同时中了院试榜,惜败于第三名的。
客观的说,院试前五其实水平都差不多。
因为四书是读书人的必修,五经是读书人的选修,每人都选一门为本经,方唐镜他们那一届院试,并非是以四书题分高下,乃是以五经定名次,所以前五基本取的都是五经的头名。
至于案首花落谁家,实在与主考官的偏好与自身的运气有关。
去年的院试榜季子美虽与头名擦肩错过,却也是五经的头名,才学自然极高。
何况失之东隅,却也收之桑榆,被一著名的官宦人家榜下捉婿了。
季子美可谓是“考场得意,情场也得意,事业爱情双丰收”的典范。
但是自古以来,从来人们只记得第一,谁会记得第二第三?
这让自认才学不在方唐镜之下的季子美,总有一种抱憾终身的感觉。
此时终于又有机会与方唐镜同台竟技,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上天垂怜,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而且有七份字画待勘定,便如有七场会考分胜负,以七敌一,若这都不能胜出,岂不笑话?
果然,本方一上场就领先一分,这是何等美事!
殊不料,进球不算,被裁判生生吹掉!
这又怎能不让季子美对这个裁判充满了恶感。
好在,最终还是证明了自己一方的胜利。
可这胜利乃是对手帮自己从裁判手里争取来的,这就太令人不爽,极其不爽……
偏偏这不爽还不能冲着对手发,只能憋着。
都是那该死的裁判弄出来刁难人的,非人哉!彼之娘之!
此时听了陆掌柜的恭维,自然就是怒不可遏,撸起袖子就要对这阴阳怪气的老家伙饱以老拳!
老大钟其药及时拦了下来,平静地说道:
“不可失了气度,老掌柜说得对,咱们还可以在品评环节将失去的全部夺回来。”
读书人,终究是要靠笔杆子见真章的!
沈师华也领会了老大的意思,极有气度地一抱拳:“方师兄,这一局咱们不分轩轾,这提笔评品一事,还要请方师兄不辞辛劳,起个首笔。”
与之前的轻视不同,此时沈师华称呼方唐镜为“师兄”,乃是承认了他的前功名并非虚名,有资格与他们梦之队较量。
正因为如此,梦之队才要全力以赴,尊敬你所以要压过你,谁让你挡了咱们的路呢!
所谓起首笔,自然就是让方唐镜先来一段,他们梦之队随后。
先写固然是一种荣誉,但若文思不是极惊艳的话,极容易被后面诸人针对,落了下乘。
方唐镜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面上仍是假装闪过一丝尴尬,似是文思略有迟滞之色,嘴里坚辞道:“不可,不可,这首幅字画鉴定之功全是沈兄弟一人之力,在下岂敢夺人之美。”
梦之队的成员既然有心后来居上,全面碾压方唐镜,哪里肯首先提笔,自然是人人“言辞恳切”。
七张嘴围攻一张嘴,方唐镜自然是说不过的,却又不愿意就范的样子,看起来便显得形单影孤,加之本就消瘦,更显势单力薄。
正自争持不下,那边的李知府已经发话:“诸位不必互相谦让,方唐镜前番也认出了赝品的,此次又出力不少,便由方唐镜执笔先行好了。”
李知府当然看得出梦之队的心思,都是本府府学治下,他这个父母官肯定是要拉偏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