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易过,转眼又是新的一日。
这一天的县衙,格外的与众不同。
大门左右两边拉起了两条巨大的红布横幅。
左面的红幅大书“热烈欢迎工商界朋友参加灾后重建恳谈会。”
右面的红幅大书“热烈欢迎士绅名贤参加灾后重建乐捐慈善会。”
门口站着两批迎客之人。
一批身着衙门皂服,虽然竭力挤出笑脸,仍是掩不住满脸横肉,显得凶神恶煞。
另一批则是儒衫纶巾,一水的斯文种子,举止温文儒雅,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两批人的领头也是泾渭分明的一老一少。
少的年不及弱冠,也穿着读书人的衣衫,人如玉树临风,正是新任师爷方唐镜,此时他带领的正是衙门三班皂隶,迎接的自然是“工商界朋友”。
老的年过五旬,一脸褶子,则是县里的教喻,德高望重的齐敬贤老夫子,带领的正是县学诸教员生员,迎接的当然是“本地士绅名贤。”
一边是恳谈会,一边是慈善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双标区别对待,当然是方唐镜的手笔。
今天他要做的便是和“工商界的朋友”以及“本地士绅名贤”达成双赢的共识,当然,这个双赢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双赢,而是他方唐镜要赢两次以上。
时近正午,客人陆续到来,方唐镜便和齐敬贤老夫子热情的招呼客人,再由手下司仪往大堂里面带,这是必须的,两处会所捱得颇近,万一走错就不好了。
“钱掌柜,咱们又见面了,一看你满面红光,就知道是要发财的相,可喜可贺……”
“刘东家,久仰久仰,一看你满面红光,就知道是要发财的相,可喜可贺……”
方唐镜嘴里说着一个字都不愿多改的套话,面上皮笑肉不笑,倒象是人人欠了他三百两银子的架式,哪里有半点可喜可贺的样子?
众商人却半点不敢怠慢,把持“南北官店”的刘书办出事了,出大事了!就发生在昨天。
据说下黑手的就是这看起来毛都没长齐,油头粉面的小生。
刘书办可不仅仅是一个官店掌柜这么简单,他的正职是户房书办,县里的银袋子。
俗话说流水的官铁打的吏,多少任县令来来去去,刘书办二十多年来一直稳如泰山般盘踞在县衙,实权比之主簿还要大上三分,乃是不折不扣的二县令。
江泉县里的诸商人谁没在刘书办手下吃过明亏暗亏?那可是个心狠手辣,雁过拔毛的主。
最重要的是刘书办背靠官府,行事黑过墨斗,众人苦之久矣。
按理说这样一个渣滓倒台了,众人理应欢呼雀跃才对,可当众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却并无半分喜色。
不是没有正义感,而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换了一个更狠的上台,之前心照不宣的灰色规则及诸多孝敬又要重来一次,指不定要被敲骨剥髓到什么程度?谁能高兴得起来?
狠角色刘书办说下狱就下狱,听说还是遇赦不免的大罪,事前全无半分预兆,岂不正说明面前这个年轻人更加狠厉?
世道险恶,果然是不能以貌取人,这样一张能让青楼姐儿倒贴的好皮囊之下,怎么就有一副虎狼心肠?上天不公啊!
众商人心里腹诽,面上热情洋溢的堆着笑,方唐镜淡淡地一挥手,打发苍蝇般让身后的王捕头将人带进会场。
看到方唐镜这不咸不淡的表情,所有人都有一种赴鸿门宴的感觉。
不过与会的众人都是老油条了,此刻是县衙有求于人,应当不至于做得太难看吧?
按照惯例,一顿还算精致丰盛的酒肉还是要管够的,之后官府说些场面话,众人多多少少意思意思,施舍几两银子也就过去了。
祖祖辈辈还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就算这位新师爷心高气傲,大家伙最多比以往多放点血,也就给足了面子,总不至于就翻脸了吧?
真要翻脸,大家反而也就不怕了,能请到这里的都是大商家,谁没点后台?
想到这里,众人又矜持了起来,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县太爷也得给咱三分面子,一个师爷而已,谁怕谁?
众人进到会场,只见会场里摆着长长的条凳,高台上是一张简陋的四方桌,桌面堆着一叠案卷。
纵观全场,不要说什么酒水,连白开水都没有一杯,四周站满了目光不善的皂隶,还拿着水火棍。
最让人想不通的还是台边还坐着三名书笔吏,明显是要将这里众人的言行全都记录在案,完全就是一副办公的架式嘛!
偏偏隔壁不远处“慈善会”那醉人的酒香和热情的寒暄之声不绝于耳,一墙之隔,当真是冰火两重天的差别,这让人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