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离用手敲了敲额头,想了一想,才说道:“你说的是那个小孩子。说起来,十几年之前,我确实曾经见过他。听说他在东南游历归来,已经正式的筑基成功,拜入灵枢师叔门下,作为灵珠峰的入门弟子了。不过灵珠峰的事,我们华严峰知道的不多,大概如今仍在修行吧?”
顾颜心中大喜,“多谢!”虽然一别十几年,但在她的心中,却还是记挂着那个小孩子言欢的。当年曾经在自己的面前,大言炎炎的畅谈丹道,那个神采飞扬却又有些自闭的矛盾性格,曾给顾颜留下过极深的印象,而且顾颜的九嶷鼎,是自他的手中得来,这一份情谊,她还一直记着。只是后来言欢被子午谷的人擒去,她曾问过段盈袖,也只说后来就被救走,不知他的下落。现在听说他安全回到丹鼎派,便算是放下了一份心事。
盛华兰见两个人说得热络,便又凑过来,不着痕迹的说道:“沈师兄,那我们该向何处去?”
她随意的站过来,正好站在两个人的中间,将顾颜与沈梦离隔开,顾颜笑了笑,自己走到一边上去。
沈梦离沉吟着说道:“听说城北的烟雨楼上,是此地隐居修士的讲道之所,城南的接天阁,多有奇珍异宝,我们去那边转一转吧。”
其实按顾颜的心思,是颇想到烟雨楼去的,她如今虽是碧霞宗长老,但毕竟是散修出身,修行之道,多是自己体悟而得。也正是因此,她对于修行的法门很是重视,经常会与那些同道讲谈心得,彼此印证。在碧霞宗,便曾有不少人受益。此地是南北散居大修的聚集之地,讲道之人,未必没有个厉害的。
相比之下,要转转坊市,倒显得不是那么热切了。她想了想,便说道:“诸位先去逛接天阁,我想到烟雨楼去转一转。不如在此地分手如何?”
沈梦离还是那副笑容,“顾仙子请随意,我等估计要在此地盘桓一两日,回来的早,可自去接天阁寻我等,否则在城门外聚齐也好。”
顾颜拱了拱手,问清了烟雨楼的路途,便向着前方悠哉的去了。
整个姑苏城内,是一派烟雨朦胧的水乡之景,城内河道纵横,有的修士就在河中,驾着小舟,于船头上纵声而歌,甚是潇洒。相比于顾颜以前所见的城池,这里是飘逸之气最浓的地方。
她信步而游,只觉得在这水天一色之中,自己似乎也融化于烟雨里,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感觉。
走了约半个时辰,便见到远处一座小楼,斜斜的露出一个角来,几株杏花点缀于楼前,为这烟雨之色,增添了几分春色的韵致。她忽地想起小时候曾经和父亲学过的诗句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她顺着那条巷子转过去,一座三层的小楼便立在前头。楼前立着一张半残不破的招牌,写着“烟雨”二字,守门人也懒洋洋的,只有眼眸偶一抬起时,露出的那一线精光,才让人知道这是一个修士。
顾颜在来时之前,倒是听沈梦离说了,这座烟雨楼,是城内的几个散修,联手所建。每一天都会有不同的人来值守,也会换不同的人讲道,在一层之中,所坐的人最多,都是炼气、筑基的修士,他们或席地而坐,或三三两两的围坐,脸上神色肃穆,一声不发,凝神静听,似乎楼上所传下的是仙乐纶音一般。
顾颜一笑,在楼梯拐角处有一块牌子,写着“筑基而此止步”。她抬级而上,在第二层的空间便小了些,都是一张张的长条几案,只有十几个人坐在其后,他们的形态便要放浪形骸的多,有的在饮酒,有的在大快朵颐,但也都听着楼上的声音。
二楼与三楼之间,居然并没有梯子相连,三楼就如同是一个大篮子被悬挂起来一般,有一个伏在桌案之上,端着酒杯的,见顾颜来了,便向她一举杯,向上遥指,顾颜足下微微一用力,身体便向上升去。
一股巨大的压力瞬间向她漫来,她身上积蓄已久的火灵气,如电闪一般而出,无数个细小的火团飞出她的身体,似乎马上就要产生惊天动地的爆炸一般,却又生生被她控制在极小的范围之内炸响,其声音微不可闻。
但周围的灵气却被她这一炸而开。顾颜对火灵气的控制之妙,让上面那个无形的灵气罩,只破开了一个缝隙,她飞快的没入进去,随后便又无声的闭合起来。
她一踏上三楼的地面,就觉得此处飘渺凌云,像是绝立于天地之间一般。周围雾气潮潮,果然不负“烟雨”之名。
而在三层上所坐的,不过寥寥三四人而已。有一个袒胸露怀的大汉,坐在长几之后,他见顾颜上来,便问道:“客自何处来?”
顾颜看着脚下的云气,若有所悟的答道:“自云中来。”
他又问:“去向何处?”
顾颜道:“自水穷处而止。”
他便哈哈大笑起来:“请酒!”一抬手中的酒樽,一道水箭直射而出。
辛辣之气顿时传来,顾颜端起身边的酒樽接了,便一饮而尽。那人又大笑起来:“能饮我这千载妙苓的,南塘中不得几人而已。你在姑苏城中,已可以横着走了。”
那道酒水落到顾颜的腹中,她只觉得全身的经脉“嗡”的一声响,似乎全身浮起了一丝热意,体内的紫罗天火连转了数转,才将其无声的化去。随后便觉得有一股酣畅淋漓之意自心头而起,不禁说了一声,“果然痛快!”
她举起酒樽,遥遥一立,便坐下来,听着坐在中间的一位老者讲道。
那位老者看上去年纪极大,两道白眉长长的垂下来,几乎将脸颊都遮住了,他微闭双目,说话的语速也极慢,只是半天才吐出几语,但所说之话,却都是修行之中的大难。
在最底下所坐的那些筑基修士们,都茫然不知所以,有些人抓耳挠腮,偶尔悟出一鳞半爪,便喜不自胜。而中层的结丹修士们,却如闻纶音一般,大笑拍手,皆称妙处。
顾颜坐在那里,静静聆听,与自己心中所学相印,只觉得大道殊途,但最终同归,所差之处,似不远矣。
如此三个时辰转瞬即过,她恍然醒觉,才发现天色渐沉,日已西垂,周围的人,似乎早已走得精光,包括开始敬酒的那个大汉在内。
而那老者这时也停了口,正微笑的看着她。
顾颜站起身来,微行了一揖,“道长所讲,如仙乐纶音,振聋发聩,在下想请教一二,未知可否?”
老者笑道:“你怀大道而来,偏要与我请教,不是缘木求鱼么?”他站起身来笑道,“你有贵客在彼,此地不能留你,还是去罢!”
他大袖长伸,一股柔和之极的力量弹出来,软绵绵的让人如沐春风,顾颜不由自主的便从窗棂间飘落出去,回头再看时,烟雨楼灯火皆灭,第三楼被隐在层层云雾之中,不见踪影。
她想到这半日之行,恍然如在梦中般,心头微有所思,举步前行。
她仍顺来时路回去,但行了半日,居然不见旧路,忽有所悟,厉声喝道:“何人用阵法困我?”
她这一声带着真气喝出,但周围却无丝毫动静,随后是一阵琴音传来,将这些声音尽数遮掩。
她抬起头,才看到眼前来到了一个荷塘,无数的莲花于水中蔓生,天中明月微吐,莲叶掩映之间,一叶小舟停靠,船头之上,有人在翩然作歌,“采荷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那人孤身立于舟头,衣襟胜雪,一手抚琴,又歌咏道:“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州。”
顾颜悚然而惊:“你是荷塘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