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他朱翊钧成了“领导”,换他来享受别人的作秀式欢乐。
好在待插过了柳之后,女眷们便陆陆续续地都去陪两宫太后另开席面了。
朱翊钧同潞王朱翊镠坐在一起看御马监的表演,总算觉得稍稍轻快了一些。
朱翊镠穿的是吉服又是另一种膝襕袍的样式。
衣身在前胸、后背、两肩处饰有柿蒂形的“云肩”,从左右肩臂部至袖口各饰一条“通袖襕”,前后衣襟下摆处饰横向的“膝襕”,胸背补子纹样是五彩五毒艾叶双缠身蟒。
“前几日,工部奏河南巡抚衷贞吉题报。”
朱翊钧受不了宫苑中这种循规蹈矩的欢快气氛,主动打破沉默道,
“说河南的潞王府快修好了,本来估计要用六十万两银子,现在只用了一半,却修缮得比先前规划得还要宏丽。”
朱翊镠还是那万事不经心的福气模样,闻言先谢了恩,随即又笑眯眯地道,
“那宋纁可就开心了,前两年要建府的时候他就嫌臣花得多,这一下省下了一半,户部手头可宽裕了。”
朱翊钧摆摆手,道,
“也宽裕不到哪儿去,山东巡抚李戴前儿个还上了奏疏说要去泰山为旱情祈雨,潘季驯治水也得花不少钱,再加上开海又得造船、募水兵,再怎么省这国库里也觉得空。”
朱翊镠笑了笑,道,
“空了就再向百姓筹措嘛,老百姓要知道皇上为这些家国大事费心费力,定然感沐圣恩,纷纷为国效力。”
朱翊钧从眼前的武术表演中挪过一道视线,轻笑道,
“你这是话里有话啊。”
朱翊镠笑道,
“没甚么话,没甚么话,臣只是庆幸臣那潞王府规划得早,否则要按照如今的情形,支了太仆寺的银子就要让老百姓知道,那臣还真不敢去河南就藩。”
朱翊钧回道,
“知道又怎么样呢?老百姓的银子,给你花了难道不许交钱的人知道?还不许交钱的人议论两句?”
朱翊镠道,
“百姓原是就知道他们该交钱给咱们花,可花多少,怎么花,他们未必有这个谱,皇上何必去让他们弄明白呢?”
朱翊钧回道,
“不弄明白,这许多事情,朕就没法子去办。”
朱翊镠道,
“可要弄明白了,也有许多事情,皇上往后就怕是很难办了。”
朱翊钧笑问道,
“朕又不是独夫民贼,甚么事儿不能同百姓商量着一起办呢?”
朱翊镠笑道,
“那可多了,譬如娶妻生子,皇上后宫那么多嫔妃,臣后宅那么多侍妾,百姓难道就会心甘情愿地替皇上与臣赡养妻妾吗?”
朱翊钧不以为意道,
“那朕就少纳几个,本来先帝在的时候,也说选秀太扰民,从前先帝一下旨要选秀,民间忙着说亲嫁女儿都来不及。”
朱翊镠道,
“妃嫔可以少纳几个,难道税也可以少收几项,海船也可以少造几条不成?”
朱翊钧仍是笑笑,
“现今还没有到能同百姓商议这些事的地步嘛,只是让百姓论论马政,那民间养马户祖祖辈辈养了两百多年的马了,难道连俵银折色的去向也过问不得?”
朱翊镠道,
“今日能过问俵银,明日就能过问盐粮,到了后天,说不定连对臣都要看不过眼了。”
朱翊钧道,
“你一个亲王在自己府里好好的,百姓怎么会对你看不过眼呢?”
朱翊镠“嗤”了一声,道,
“这可难讲,百姓对有权有势的人一向都看不过眼。”
朱翊钧淡笑道,
“你对百姓的偏见也太深了。”
朱翊镠道,
“这是实话,不是偏见,驭臣虽难,可百姓一旦像大臣们那样有了决定国家大事的权势,做出来的事只会比那些大臣们更糟。”
“他们也就是耕地织布的本事,来来去去就是一粒麦穗儿,一根纱线的斤两,能看得甚么长远?”
“就说这马政罢,皇上觉得太仆寺办事不利,又信不过内阁,想要将财权握在手里,可这些事要让百姓一掺和,说不定明年那太仆寺的库银就一分都收不上来了。”
朱翊钧道,
“太仆寺的年例银关系到九边安稳,就是再愚蠢的人,也不会拿自己一家人的性命开玩笑罢?”
朱翊镠点头道,
“是,臣知道皇上是想给那李成梁一个教训,好教他知足。”
“但皇上有所不知,这百姓里头,蠢的人多,聪明的人少,一来一去,总是那大部分的蠢人在百姓里占优势。”
曾为百姓的穿越者朱翊钧听不下去了,
“你这话,不会是慈圣老娘娘让你来同朕学舌的罢?”
朱翊镠“嗳”了一声,道,
“是臣自己说的,与老娘娘无关。”
朱翊钧道,
“有关也无妨,反正这事儿朕就想那么办了,你回去知会老娘娘,遣你一个小辈来同朕论教也太离谱了。”
“下回要派人就派个辈份大的,譬如将御马监的文松舅舅派来,那朕说不定就对老娘娘言听计从了。”
朱翊镠“哎呦”了一下,忙站起来向皇帝告罪,
“臣僭越了。”
朱翊钧面无表情地转回了头,干晾着朱翊镠在旁边站了一刻,方挥手让他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