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飏没有再说党争的事,反而直接指出万历朝党争的发端,而对于这个事,朱翊钧也是心中有所悔恨。
朱翊钧活到五十多岁,心中有两件事悔恨不已,一是废除了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导致如今国库空虚,官吏怠政,贪腐成风;其二则是没有早些立朱常洛为太子,导致兄弟反目,朝廷党争。
“难道朕就不能依照自己的喜好行事吗?”
说到这里,朱翊钧有些情绪失控,对着卢飏吼了起来,周边的太监侍卫不清楚这边发生了何事纷纷想要上前,不过接着却被朱翊钧一句“滚”给喝退了。
“陛下,您是皇帝啊,当您坐上了那个位子,您是皇帝,是天子,是大明亿万百姓的天,可唯独就不是您自己了,您又如何能有自己的喜好呢。”
“陛下,做帝王难啊!”
卢飏说着给朱翊钧深深鞠了一躬。
“唉!”
一声长叹,道尽了朱翊钧多年的心酸,接着便坐到院中草坪的一个躺椅上,又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示意卢飏也坐。
“我这一辈子,十岁那年,先皇撒手而去,我便被娘和张先生扶到了那个位置上,我那时候苦啊,我的弟弟朱翊鏐天天玩乐就好了,而我却被母后和张先生逼着学这个学那个,若有一天懈怠。
母后还老爱用废了我重立翊鏐来吓唬我,我当时年少,只是从汉书《霍光传》中得知废立之事,心中害怕至极,只得勤勉用功好让母后和张先生满意。
等到张先生去了,我亲政了,还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便想着能立自己喜欢的孩子为太子,但是朝臣又反对。
此时,我亲政了,手中有了生杀予夺的大权,便想着这次能如自己一回儿心意,可是不仅外廷的官员反对,连母后也不支持我,还说我也是宫女所生。
于是我跟外廷的大臣们斗了一辈子,结果也没有遂了自己的心愿,你说我这皇帝当得失败吧。”
月光下,朱翊钧有些苍老的脸上,满脸都写着无奈,卢飏一时也有些动容。
“陛下,您平定了西北之乱,又将倭寇赶回了海里,还平定了西南土司之乱,这些功绩历史不会忘的。”
若是对朱翊钧的一生盖棺定论,在卢飏心里,其实还是功绩大于过错的,起码三大征足以配得上他死后的庙号神宗。
至于敛财什么的,他没有向普通百姓下手,百姓生活还算可以,至于党争,哪朝哪代没有,至于辽东乱局,起码在他死前,努尔哈赤还只是窝在赫图阿拉一带,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后人的事,不能让前人来背锅。
其实在卢飏看来,朱翊钧最大的过错便是废除一条鞭法了。
“不用安慰我,我的事我心里有数,因为国本之争的事,朕得罪了天下的文官,将来史书上定是要重重记朕一笔了,你不是太子党也不是福王党,朕如今就问你一句,你看太子和福王哪个更贤?”
完了,朱翊钧绕了半天,又回到起初的那个问题上来了,看来朱翊钧这人还真是固执的很,一直对立太子这事耿耿于怀。
对于太子朱常洛和福王朱常洵哪个更贤,这大明没有比卢飏更有发言权的人了。
从历史上来看,太子朱常洛当了一个月的皇帝就死了,再贤也没有什么鸟用,至于福王朱常洵那就是个坑货,刀都架到脖颈了还舍不得散财,最后被农民军给杀了。
所以朱翊钧的这两个儿子,半斤对八两,一个比一个混,哪有什么贤能可谈。
不过当人家老爹的面,不能揭人家儿子的短,卢飏想了想措辞,又道。
“陛下,福王如今已经三十二岁了,太子身体又不太好,若是福王够‘贤能’,那太子之位如今肯定就是福王的了,贤能与否,陛下心中定当有数。
倒是太子,虽然看似懦懦,但自从国本之争起,妖书事件等各种迷案迭起,但最后都是太子占据了舆论的上风,您真觉得太子懦弱吗?”
卢飏话说的小声,不过朱翊钧却听进去了,是啊,若福王真是一代雄主,又有自己偏袒,还真是没有太子什么事了。
“可是朕真的不是很喜欢太子。”
对于卢飏,朱翊钧说了真心话。
“陛下,您不是不喜欢太子,您是不喜欢太子的生母吧,更不喜欢那件事吧,您是觉得自己一代英主,怎么能在太后宫里临幸太子生母呢,与礼不和,您是个完美主义者,每每看到太子,您便想起了往事,如同刺一般扎在心里,甚觉羞愧。”
卢飏见朱翊钧心防已开,便用了后世比较肤浅的心理学的知识,一点一点的帮着朱翊钧划开心结。
“唉,年轻不更事,却没成想成了我一辈子过不去的坎。”
被卢飏说中心事,朱翊钧又是长叹一声。
“陛下,难道您觉得福王的生母郑贵妃就高贵吗?比之太子生母又强在哪里?大明自太祖高皇帝起,便言明皇帝娶亲,不拘泥于家世,家世清白即可。
为防外戚专权,后来的历代皇后皇妃哪有家世显赫的,多是小门小户罢了,但是这些小门小户的皇后皇妃生出来的太子,又差了多少?
小子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您觉得小子比那些世家公子差了多少呢?您看看这如今大明的那些勋戚,各种高门大户联姻,名师教导,锦衣玉食,但是还有一点当初祖上开国功勋的影子吗?”
卢飏的话说的透彻,就差说什么血统论都是胡扯了,能力多寡全在后天各种境遇的磨练。
朱翊钧闻言立时觉得醍醐灌顶,多年积聚在胸的心结顿时开解了。
是啊,太子的生母是宫女,可福王的生母其实也只是个老童生家的闺女,小地主家庭罢了,再看福王的亲舅舅郑国泰的操行,朱翊钧便也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