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要勇敢,如今,阿娘在痛苦中煎熬,我想要解脱,你们可愿意承担起这份痛苦自责?”
她这个时候,逻辑反而清晰起来,温泠和崔濯紧紧握住彼此的双手,齐齐后退一步。
温泠脑中莫名出现了一个词:回光返照。
“看,我养大的孩子多自私啊,哈哈哈哈哈,你们怕余生生活在愧疚之中,所以就眼睁睁看着阿娘忍受折磨?”
“杀了我!”她将脱手的剑重新塞到崔濯手中,她说这三个字的时候,眼中迸发出了强烈的狂喜,如同久旱逢甘霖般,向死而生的狂喜。
崔濯抿着唇,缓缓举起短剑,他的手在颤抖。
“我们是一起诞生的兄妹,是这个世界上最默契的人,比之父母更为亲密,”温泠伸手包住他的手,低声道,“若有弑亲之罪,你我同当。”
他们不是没有杀过人,但是这一次似乎尤其特殊,温泠能感受到剑刃划破皮肤的触感,伴随着轻微的“噗呲”声。
温泠的怀抱并不温暖,她太瘦了,骨头硌得慌。
但崔濯还是很贪恋这种感觉。
他反手回抱着妹妹瘦小的身子,将头埋在她肩头,瓮声瓮气地开导温泠:“娘苦苦熬了那么多年,心心念念的就是死,要不是我们拖着,她早就解脱了,对她来说多活一天都是折磨。”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好像刚刚那个跪在地上颤抖的不是他。
崔如眉早年遭人暗算,灵魂里附着一团九幽冥火,这种火焰专门针对神魂,极为刁钻,但凡沾上一点,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神识和灵魂会在它日日夜夜烧灼的痛苦下慢慢溃散,直到灰飞烟灭。
后来崔如眉逃到怜花境,拼着根基受损生下了温泠和崔濯。两个孩子尚且年幼,毫无自保之力,崔如眉没发撒开手。
怜花境这个名字听起来旖旎,其实是出了名的放逐之地,环境恶劣,凶兽遍布,躲在那里的人,不是走投无路,就是罪大恶极。
弱者在怜花境是活不下去的。崔如眉为了保下两人,透支了许多生命力,后来她终于支撑不住,疯了。
“这世间事,都是没有定律的。杀人不一定为恶,救人不一定为善。我们所做的,就是善。”温泠抬起崔濯的下巴,让他直视着崔如眉的尸体。
她看起来安详极了,嘴角翘起,像是做了一个美梦。
崔濯怔怔地看着前方,一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她生我们一场,我们为她解脱。她这是要我们斩断与她的所有因果呢。”生与死,其实是同样的重量。
“她想摆脱我们。”温泠肯定道。
“那她为什么又要为我们做那么多呢?教导、培养还有牺牲……”
“那种揠苗助长的教导吗?”温泠忍不住笑了,“因为她更希望我们成为强者。”
崔如眉饱受灵魂上的煎熬,所以性子格外暴躁,时而癫狂,时而狠厉,为此,温泠他们吃了许多苦头。她对两个孩子谈不上有多好,但他们能活下来,也全靠着崔如眉。
“她爱我们来自于她的血脉,所以她希望我们成长得足够优秀,优秀到能配得上她的血脉。”
“但她也恨我们,恨我们来自于一个伤害过她的陌生男人的血脉。”
崔濯默然:“如果她真的那么恨我们血缘上的父亲,那她又为什么会为你冠上温姓?”
温泠淡笑:“为我取名的时候,她还没这么疯癫啊,疯久了,痛久了,就只剩下恨了。”她是疯子嘛,疯子的想法,寻常人怎么猜得透呢?
崔濯自嘲道:“就像我们感激她也怨恨她一样。”
感激她敦敦教诲,怨恨她不择手段。
“烧掉吧。”许久后,他终是开口。
温泠闻言,掐诀放出一缕火焰,那火焰落到尸体上铺展开来,不过片刻,尸骨就化为飞灰,一阵风过,地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尘归尘,土归土。”温泠低声说道。
温泠和崔濯两个人都没有修炼,依偎在一起,很快就陷入了酣睡。
暮色四合,枝头未开灵智的无害鸟雀在巢穴中缩成一团安然休憩,月光温柔地抚慰着两个从黑暗之中冲破而出的孩子。
明日会是崭新的一天,破庙外有绿树红花,蓝天白云,怜花境外的世界,一切都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