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勿言已经很老了。
身形佝偻的他,站在罗纲的身侧,看着罗纲行礼,上香。
“整整五年了,你是唯一一个来祭奠的。”许勿言道:“我替大郎和二郎谢谢你。”
罗纲点点头,没有说话,目光却落在最下面一排灵牌之上,那里,有一块牌子,是萧旖的。
对了,她现在叫萧绰。
萧旑萧三娘子,或者是真死了吧!
“许爷爷,我自去园子里走一走。”
“前面有人看守!”许勿言道。
罗纲笑了笑,没有做声,径自而去。
前方有院墙,中间的月亮门被锁上了,吴可上前,毫不犹豫地拔刀。
当啷一声,锁被斩开。
内里似乎有脚步之声嘈嘈切切,却不是向前,倒是向着远方退去。
“应当是看守,大概知道是谁来了,退避三舍吧!”吴可笑道。
罗纲跨步而入。
一直走到了那幢二层小楼之下。
前面原本还有一个池塘的,夏日里,荷叶覆盖,红的,白的荷花盛开其中,更有鱼儿嬉水,蛙鸣声声。
如今却是荒草覆盖,竟是看不清池塘的边界了,仰头看那闺楼,半幅窗户却也倒挂在外面,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拨开荒草再向前,竟然意外地看到了那条小船,只是那船上,却立了一只野猫,此刻弓背耸身,毛发倒竖,冲着他们发出声声嘶鸣。
这小船,大概便是它的家了吧!
或许内里,还有这猫的孩子,要不然,一只野猫,看到人应当早就跑了。
半倚在小船之上,罗纲闭目,倾听着园中的虫鸣之声。
原来辽国的皇后,居然是你?
难怪每当提起辽国的时候,萧诚总是表情怪怪的。
难怪这两年,关于辽国的情报陡然之间便多了起来。
那个被称为辽国建国以来最能干的皇后,与皇帝琴瑟和鸣,夫唱妇随的萧绰,竟然是你吗?
当年屡屡与你辩论,却一次次以败北而告终,那时就知道,你对于这天下,是有着自己的看法的,便连萧诚,有时候也只能对你退避三舍。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大概还只是一个相公家的公子,京城里的纨绔,别人眼中的笑话吧?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远走西南,自然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云南路安抚使罗纲了。
可是,你居然还活着。
你居然成为了我们最大的敌人。
而且,是一个真正的恶意满满的的敌人。
萧三娘子,你是真准备带着辽国人打回来吗?
罗纲霍地睁开了眼睛。
那就再较量较量吧,也许,这一次,输得会是你了。
将手里还没有喝完的那半坛子桃花酿一扬手,扔进了不远处长满了荒草的池塘当中。
卟嗵一声溅起了一些水花。
虫鸣蛙叫之声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园子里一片死寂。
罗纲站直了身子,整了整衣冠,大步向外走去。
身后,那只先前瑟缩在船舱内虽然害怕却也没有离去的野猫又重新站到了船头,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喵喵地叫了几声。
随着这几声猫叫,园子里便又重新恢复了活力,那些杂乱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罗纲的耳中。
罗纲突然想了起来,只怕这只猫,便是先前萧旖养的那只三花吧?那年大家在这池塘里乘船共游的时候,好像看见过她的闺房窗台之上,便慵懒地躺着那么一只三花猫。
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只猫居然还活着,还没有离去。
楚王府,赵敬半躺在竹榻之上,天气渐热,屋子外头那巨大的水车将池塘里的水车起来然后倾倒在屋顶,然后顺着屋顶流下来,不仅将热气一扫而空,而且水滴落地,那犹如珠落玉盘的噼啪之声,又是另外一番风景。
“子玉,你说那刘凤奎的提议,是不是也是另外一条路呢?”楚王赵敬若有所思:“真要论起来,那萧诚,还真是一个干才,在我看来,比夏诫他们,可强多了。能把贵州路这样的地方,治理如今的地步,真要让他当了首辅,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
赵援笑了起来:“对于萧崇文的才具,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可越是这样,便越是让人担心啊。”
“要造反,他早就造反了。”赵敬道:“你说说他早底在想些什么呢?说实话,现在我是有些糊涂了。”
“此人大奸似忠。”赵援果断地道:“殿下万万不可被此人蒙敝。什么忠于大宋,替大宋开疆拓土,只不过是他在无可奈何之下的一个选择。贵州路之于云南,等同于唐时藩镇,而藩镇之祸,殿下想来不会陌生。”
赵敬吸了一口气,唐时藩镇之祸,他怎么会不清楚呢?
也正是因为如此,有宋以来,便一直大力扼制武将的权力,以文抑武,弱支强干,这才护得大宋数百年平安。
“不但贵州路已经变成事实上的藩镇,广南西路岑重,也正在一步一步的往那个路上走,而马上成立的云南路,事实上也是如此。”赵援道:“如果不迅速地改变这种局面,而是这样持续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各地便会有样学样了,到时候,大宋名存实亡。”
“可如今,用强却又不行啊!”赵敬叹道:“外部不靖,如何能肃清内部呢?”
“所以说,这一次与辽人的谈判便显得至关重要!”赵援道。
“辽人何尝会真心与我们谈判?”赵敬显得有些气恼:“我与林平谈过一次,盛气凌人,让人气恼。”
“殿下,不要看他们的外在态度,而要看他们的内在需求!”赵援道:“辽人此次前来谈判,也是不得不为之,在西京道还有北方草原之上,他们也被萧定是弄得没有办法了。”
“辽人实力向五京集中,其它地方,地广人稀,面对着萧定的轻骑四出骚扰,的确是难受得很!”赵敬笑了起来,有些幸灾乐祸,两个敌人互相攻击,他当然高兴了。
“最为关键的还是西京道,前些年被萧定攻击之后,建起了东西中三座受降城,如同三根钢针插在他们心上,他们必须拔出,不然萧定一出手,便能直逼他们西京道的核心,这谁也受不了。”
“所以说,这一次其实是他们有求于我们。”
“当然。”赵援嘿嘿笑道:“他们想要解决萧定对西京道的威胁,必然就要与我们合作,要不然,他们也没有能力击败萧定。这是我们要价的好机会。如果谈得好,甚至能将前一次丢掉的领土也拿回来。”
“当真?”
“所以殿下,这一次,您不要退避,而是要力争这个全权谈判使者去与林平谈判。夹击萧定,与我们也是有利的事情,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将失去的领土又拿回来,那便是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