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军正在快速奔赴南阳府,现在便是想回临安也回不去,出使前已经与家人诀别,也没什么好想的,他们忧虑的是看不到希望的未来。
二人身后的废弃村庄中,赵构站在一处仍冒着缕缕青烟的断壁前,默不作声地看着地上的焦黑尸体,已经数十息了。
死者是位老者,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怀中还抱着一片已经碳化的门板残骸。
看其倒毙的姿态,应该是不愿离家而被大火活活烧死。
原本贵气逼人的康王现在一身污垢,脸上凝满寒霜,望着地上的尸体久久不语,似乎下一刻就要爆发。
最终,其人还是止住了冲动,奋力推倒那面断壁,掩埋了老者的尸体。
王云、高世则听到动静,赶紧牵马迎了上去。
“殿下,天下可亡,大宋不可亡!”
一路上见到被这么多毁弃的村庄,赵构一直沉默不语,王云害怕康王心结难开胡思乱想,因而话中有话。
清野确实会造成百姓流离死伤,但这些牺牲是值得的。
至少,能让沦为战区的各地百姓感受到恩养了他们一百多年的大宋灭亡之痛,并告诉他们正是贪婪的大同帝国入侵才造成了他们的家产被毁。
如此,方可最大程度调动各地军民抗击同军的决心。
再说,改朝换代,天下兴亡,哪有不死人的?
要死,也要让哪些即将成为大同百姓的人先死!
看到倒毙的焦尸,赵构确实心绪难平,却没有想百姓该不该死的问题。
其人想到了如果大宋被灭,临安城中的宫阙化作一片焦土,自己会不会成为那老者一具焦黑且无人掩埋的尸体?
不想死,就不能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中,谁也不行!
赵构不想在王云的面前表露自己的心思,只是点了点头,便翻身上马,平静地道:
“走吧,时辰不早了。”
时辰其实还很早,但郾城严格落实朝廷诏令清野,没能挡住同军已经南下的步伐,却先让他们三人先尝到了苦头。
这一路上没有百姓,便没人能为尊贵的康王殿下献上饮食,并帮助使团喂养马匹。
更惨的是所有村庄的水井要么被填埋,要么倒上了粪便,根本不能喝。
不想渴死饿死,就得抓紧时间赶路,尽快找到补给点。
天黑前,三人终于发现了一座没有被毁的神祠。
还有,聚集在神祠中御寒的百姓!
有人就有补给,还能获得急需的情报。
赵构饥渴难耐,顾不得多想,当即纵马靠近了这座嘉应神祠。
三人身上虽然污秽不堪,却还能一眼看出穿的是官服。
见有“贵人”从北面来,散落神祠各处的百姓当即围了上来。
赵构从百姓不善的目光中发现了不对劲,赶紧高举印信表明自己的身份。
“孤是大宋康王,来此正是为天子体察民情。”
“康王?”
“康王殿下,俺有冤啊。”
“俺也有屈——”
在皇帝即是上天之子的封建王朝,底层百姓对皇家的畏惧早就刻进了骨子里,天潢贵胄的亲王名头还是好使。
赵构的话还没有说完,身边便跪倒了一片百姓,七嘴八舌地诉说着自己的冤屈。
眼见康王稳住了形势,紧随其后的给事中王云赶紧咳嗽一声,道:
“诸位,且停一停,此处不是说话处。待殿下进祠拜谒了嘉应神,再来听取你们的冤屈,如何?”
百姓们犹豫了好一会,让开了一条道,放赵构三人进祠。
趁着高世则护卫着康王拜谒嘉应神的机会,王云走到神祠门前,向围观的百姓询问道:
“此间可有乡贤,殿下体察民情,不可没有乡贤——”
王给事急于在康王面前表现自己,却忘了有时候话多可以要人的命。
百姓们畏惧皇家,却不畏惧昨日才带人下乡烧毁自家房屋的狗官。
眼前这狗官一句话就反客为主,第二句话便开始分化众百姓,着实可恶!
大多数百姓确实迷迷糊糊,但也有极少数头脑清醒者,当即有人打断了王云的话。
“俺们的冤屈就是狗官撺掇皇帝清野。”
“对,就是你这样的狗官害得俺们无家可归!”
“别废话,打死这撺掇皇帝清野的狗官!”
“打死狗官!”
撺掇赵桓下诏清野的人当然不是王云,但郾城百姓一年连受两次兵灾,还为了腐朽的大宋破家流亡,早就积累了一肚子的怨气,差的只是一个突破口而已。
百姓们之前围上赵构三人时,就已经准备发难了,得知对面是亲王才退缩了。
没想到这狗官得寸进尺,才说两句话就准备拉乡贤摆威风,如何能忍?
当下便有数人冲上前扯住王云的衣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老拳。
王给事吃痛,再不敢拿捏身份了,大声哀求不已,却更加激发了百姓们的凶性。
更多的人冲了上来,掌扇、拳捶、指掐、牙咬,暴怒的百姓将心中的无边怨恨全发泄到下清野令害自己无家可归的狗官身上。
场面迅速失去控制,王云的哀嚎声越来越小。
赵构、高世则二人缩在神祠的昏暗角落里,始终不敢喊出一个字。
乱世之中,从来都不缺冤死鬼。
相对于无数冤死的百姓,王云好歹还留下了名字。
其人实际是为户部尚书梅执礼背了锅,正是这个不管不打仗的尚书强烈提议,才有了朝廷清野之诏。
而在清野诏下达的当日,大宋皇帝赵桓便亲自带百官登上临安城墙,观望军士出城清野,以示死战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