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的母后,母后去了——”
辽天祚皇帝亡国之前病急乱投医,曾册封李乾顺为夏国皇帝以求借兵复国。
不久后,大同便慑服夏人替代大辽成为其宗主国。
徐泽自不可能承认的耶律延喜之前的荒唐事,对李乾顺的册封仍是夏国王。
夏国现在乃和高丽一样外王而内帝,内外礼仪有些混乱,以至于李仁爱在正乾皇帝面前只能用“去了”表述自己母后离世的消息。
其母是以辽国成安公主身份“下嫁”李乾顺的宗女耶律南仙,听说二人婚后琴瑟和鸣,一直没有不和的传闻,也没听说身体不好。
其人突然亡故,肯定有隐情。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徐泽之前从没有见过耶律南仙,更不可能与这个夏国王后有什么瓜葛,耶律南仙的死与活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而李仁爱也不是遇到难过的事就只会找长辈哭诉的三岁小儿。
耶律南仙亡故对他这个儿子来说,是山崩地裂的大事。
但对外人来说,却不过是“夏国王后死了”的消息而已。
尤其是日理万机的正乾皇帝,听了也就听了,最多事后安排若干使臣代表上国前往夏国吊丧以尽宗主国之意,却不值得为此事浪费时间。
正常情况下,李仁爱不应该如此唐突提起此事。
至少不应该拜谒上国天子的见仪上还没谈完正事,就提起此等“无关之事”。
其人却偏偏提了,只能说明耶律南仙的死可能关乎同夏两国关系,至少也与夏国当前复杂的国际形势有关。
徐泽心知李仁爱肚子里有话,乃吩咐内侍为其人递上毛巾。
“李卿节哀,有何委屈,尽管跟朕讲。”
“谢陛下!”
李仁爱接过毛巾,擦干眼泪。
正乾皇帝的话只说了半截,却让他看到了希望。
“臣正乾元年到燕京求学后,父王便冷落了母后,转而专宠曹贤妃,期间还为臣生下了二弟仁孝。”
这件事徐泽徐泽自然知道。
夏国主李乾顺三岁继位,如今已经四十年整,亲政也有二十七年时间,后宫自然不可能只有耶律南仙一人。
但在辽国亡国之相尽显之前,其人却专宠背后代表大辽朝廷的耶律南仙近二十年。
以至于曹贤妃为其生下次子之前,李乾顺只有李仁爱这一个独苗长达十六年。
其人这方面很有点像至今也只有独子的赵桓,但二者的政治能力不可同日而语。
徐泽坚信,像李乾顺这种善于隐藏自己真实情感,把一切都献给了家国天下的政治家很难有真情,其一举一动都有政治考量。
其人与耶律南仙琴瑟和鸣多年,绝不是夫妻感情甚笃这么简单。
而夏国太尉曹勉之孙女的曹贤妃十四岁进宫,被封才人很长时间都没能得到李乾顺的临幸,三年前却突然得宠也绝非偶然。
果然,李仁爱接下来的话中便有了答案。
“我那父王的眼里只有江山,没有半点亲情。
父王幼年继位,受制于文穆太后(小梁氏)多年,等他亲政时,夏国已经内忧外患频临灭国,为了自己的江山,父王才一再乞求大辽赐婚。
后来的夫妻和睦、父慈子孝,也全是做给大辽看的戏法。
臣是辽女之子,生下来就注定了必须依附大辽才能拥有一切。
大辽国灭前,臣多次天真地乞求父王救辽,他虽然出了兵,却只是为争夺大辽遗产扩张夏国土,根本就没有救大辽的想法。
待到辽国灭亡,他便彻底冷落了已经没有价值的母后,对臣也诸般不顺眼,还一再调整臣的属官,并限制臣离府。
母后没了故国,又失去亲情,缠绵病榻几个月才忧郁而终。
在此期间,父王从未探望一次。
母后是被他逼死的!
臣敢肯定,当年他专宠曹妃时,就已经想好了要逼死臣和母后这对大辽余孽!
若不是臣心中不甘,还想见到陛下,也早被他逼死了!”
李仁爱的话说得颠三倒四,面部表情也时而悲戚,时而狰狞,显是情绪极端激动,当说的,不当说的,都说了出来。
徐泽不是爱八卦的人,并不关心李仁爱一家三口的恩恩怨怨。
某种程度上讲,他也是眼里只有江山的政治家。
只不过,作为白手起家的王者,徐泽又不同于从小就必须掩饰自己情感的李乾顺。
其人有足够的自信和掌控力,可以分出部分真情来经营自己的家庭。
但对李仁爱这个外臣,徐泽首先考虑的还是利益。
趁着夏国世子心情激动,其人诱惑道:
“为母守制,人之大伦。李卿,可需要朕派大军护送你回兴庆府?”
李仁爱显然有借同自重的想法,也被正乾皇帝的提议打动,面部表情急剧变化。
徐泽愿意派大军护送他回兴庆府,绝不是成全其为母守制这么简单,还能帮他“夺回应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一番剧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李仁爱仿佛放下了仇恨,又似乎清楚自己的斤两,或是害怕被操控的命运,伏地大拜,道:
“父王不慈,臣却不能不忠不孝。陛下,此事,恕臣不敢为!”
“好!”
徐泽暂时也没有精力干涉夏国内政,李仁爱能够放下非分之想,安心做个质子,也不算是坏事。
须知道,正乾皇帝可以留着这颗闲子随时对夏国发难,却绝对不会养眼里只有利益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