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君臣虽然关起门来称呼大同为伪同,骂其军队为贼寇,可实际上都很清楚同军军纪严明,行事极有法度。
中宫和大宁郡王真要是落到了同军手中,无论生死,很快就能得到消息,根本用不着自己二人冒这么大的险出城去打听。
很明显,天子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自己妻儿安全与否,而是同军会如何处置大宋皇室,最重要的是如何处置他这个皇帝。
换句话说,就是大同帝国的大军尚未赶到临安城下,白天才登上宣德门劳问将士表示坚决固守的天子自己就先跪了。
临安城保卫战还没有正式开打,皇帝就失去了守住城池的信心,急着派他们联络同军寻求退路——乞和!
郑望之满头大汗,脑子转得飞快。
此去同营,成与不成,自己都会被打上卖国贼的标记。
当卖国贼并不是不能接受,徐泽造反以后,大宋派往大同的使者一批又一批,理由花样百出,但本质上讲,哪次不是卖国?
甚至,天子身为皇太子时也曾出使过,照样卖过——
这么多人都能卖,也不少他郑望之一人。
卖国不是罪,怕的是卖国都卖不起价。
以同宋两军之间的战力差距,临安怕是真的守不住。
既如此,大同又何必多此一举,接受大宋的议和条件?
“郑卿?”
赵桓拉下脸来求臣子,郑望之却迟迟不肯做出正面回应,这叫他如何不恼火,声调中便多了几分怒意。
郑望之听出了天子的不悦,打了个冷颤。
“臣在!”
已经到了这份上,指望在宰执相公们那里讨到好已经不可能了,还不如实心为皇帝分忧,若是办成了,日后兴许还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郑望之也算是果决之人,当即横下心来,伏地大拜。
“中宫和郡王蒙难于外,臣虽文弱,却也有为天家分忧之心。敢请陛下许臣谈判之权,臣愿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同军退兵。”
“好!”
赵桓终于松了一口气,暗道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么快就领悟了自己的意思,还能将投降的事说得这么体面。
正乾皇帝胸怀四海包容天下,只要能以正常渠道接触同军,自己就有机会保住小命,远比选择根本打不赢的对抗要强。
其人由是又想到了另一个让自己头疼无比的臣子,都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差别咋就那么大呢?
李纲这厮居然蛊惑朕对抗大同天兵,真能打赢也就罢了,可问题是以同宋两国的差距,如何打得赢?
这等沽誉买直之辈只为一己之私,全然不管朕的安危,端是可恨!
暗骂了李纲一番后,赵桓顿感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身上也有了力量,当即上前扶起郑望之和高世则。
“郑卿为江山社稷不惜以身涉险,朕便假你工部侍郎充军前计议使,高世则副之。两位爱卿勿要强求。可退则退,若不可退,万不可惹恼同将。”
听皇帝这句话的意思,是能乞和则乞和,不能乞和也不要有压力,不讲任何条件投降同军也是可以的。
也就是说卖国如果卖不出价,干脆直接送了。
郑望之暗叹一声,没想到自己还能见证百年大宋走向终结。
幸好,无论是卖国还是送国,都不是他一个代理工部侍郎和一线同军将领可以决定的大事,其人顶多是探探口风,就算名声再臭,也臭不到哪里去。
“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郑望之和高世则出了宫门,就被兵部尚书路允迪堵个正着。
然后,高世则留了下来,郑侍郎则被路尚书径直带到了政事堂。
大半夜了,政事堂中居然还灯火通明,除了轮宿宫中的中书侍郎吴敏外,太宰白时中、少宰李邦彦、门下侍郎赵野等宰执均在。
就连尚书右丞同知枢密院使李纲也在,另有政事堂和枢密院从官三五员。
想想也是,同军早间才扛着城中炮火强行推掉了何灌部营寨,入夜后张村镇又传来军情急奏,如此时刻,与大宋王朝国运紧密捆绑的相公们又如何能安心睡得着?
只怕是内侍前脚宣其人与高世则进宫,相公们后脚来到了政事堂专候自己。
在祥曦殿中面圣时,郑望之就担心天子绕过宰执直接给自己下达卖国任务会惹来祸事,没想到秘密任务还没开始执行,就被宰相们先抓到了政事堂。
看这三堂会审的局面,今夜明显不会有好果子吃,其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诸宰执中,白时中的官阶最高,但在当前形势下其人却是地位最不稳固的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天子拿下,其人身份尴尬,没有说话。
李邦彦地位仅次于白时中,又惯会左右逢源,见郑望之如此紧张,乃打破冷场。
“郑郎中夜半入宫,可有要事?”
“这——”
郑望之最终还是没能扛过众宰执的威压,老实交代了天子召自己进宫所为何事。
当然,其人也只讲了半截话,仅说了皇帝委自己假工部侍郎充奉使大同军前计议使,遣他与高世则前往同军营中探听虚实。
至于“万不可惹恼同将”之语,其人自是不敢乱讲。
奇怪的是众宰执并没有与其为难,仅是询问了诸如“可有圣旨”“天子可赐下信物”之类的话走了过场便没有再深究此事。
工部侍郎之职从四品,已跻身高阶文官之列,远非正七品的驾部员外郎可比。
但皇帝不知道是事多给忘了,还是故意如此,只是空口给郑望之许下了代理这一要职的好处,并没有办相关手续,能不能真坐上去这个位置,还得看出使之事能不能办好。
宰执们故意问及圣旨、信物之事,就是明摆着提醒郑望之莫要以为搭上了天子这条线就能绕过政事堂。
性刚言直的李纲在其余宰执问话时一直冷着脸没开口,直到郑望之要辞行了,其人才盯着他冷冰冰地交代了一句:
“贼性贪婪无厌,索求必然无度,何话当讲不当讲,郑郎中好自为之!”
啥好处没捞到,甚至都没有出城见到同军,就已经搞得自己夹在皇帝和宰执之间里外不是人,郑望之欲哭无泪,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出城去寻同军。
好在经这一番折腾,其人也算明白了包括主战的李纲在内,宰执们并不反对与同军接触或者说虚与委蛇。
前前后后的折腾花去了不少时间,待郑望之和高世则等人深一脚浅一脚赶到张村镇寻到同军时,天色早已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