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端操偷偷接触大同一事乃是绝密,虽然目的确实是为了孔氏的未来,但宗族大会上人多嘴杂,众人各有心思,其人不可能将这事公诸于众。
可若是不讲清这件事,就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急着迁徙族人。
其人什么都不能讲,便只能以教主道君皇帝的旨意来搪塞众人。
到底是圣人后裔,孔氏族人就算各有想法也不会争个面红耳赤,更不可能如满门武夫的府州折氏那样动不动就拔刀子。
眼见冷了场,孔端操心知众人没有追随自己远去的想法,也不勉强。
事实上,今天的会议本就是一种表态,既对族人,也对外人。
宗法之下,宗主权威极重,众人不说话就等同于默认支持迁徙,孔端友便不再耽搁时间,当即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以胞弟孔端操留守阙里,守好祖宅祖坟,维系先人香火不断。
其人则携孔子及亓官夫人楷木像、吴道子绘孔子佩剑图、至圣文宣王庙祀朱印等宝物,随从父孔传,带堂弟孔端朝、堂侄孔瓒等人南迁。
孔氏家学渊源,宗法治理的效果远甚其他大族。
尤其是衍圣公爵位的传承上,更是容不得半点混乱,必须严格遵照嫡庶长幼尊卑的顺序,这一规矩非常严密。
孔子四十七代嫡孙孔若蒙之子现存孔端友和孔端操二人,端友为长,继承了衍圣公的爵位,端操便没有机会。
但孔端友至今没有诞下子嗣,端操却育有四子。
正常情况下,孔端友百年之前要是还没有子嗣诞生,必然会从胞弟端操的四个儿子中选择一人继承长房香火和衍圣公之爵。
这期间,如果孔端友急病暴毙来不及过继儿子,宗族便会按照宗法召开大会,推选孔端操一子袭爵并继承长房香火。
总之一句话,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嫡脉长房的东西永远都属于嫡脉长房,就算有再多的意外,也绝对轮不到其他人眼红。
此番,孔端友虽然带走了部分“传家宝”,但随行的族人极少,根本撑不起孔氏千年大族的架子。
若是同宋两国已经爆发大战,同军开进了仙源县,为逃避敌人追捕而急着赶路,只带这些人尚情有可原。
可现在的问题是两国之间大战将起的氛围越来越浓,却没有真正开打,衍圣公就算要奉诏南下,也用不着这么急。
更关键的是孔端友有妻妾数人,这些年来耕耘不断,年近五旬都没有子嗣,此生再诞下子嗣的可能性几近于无。
其人南迁的时间再紧,也不耽误他提前过继一个儿子,完全可以在今天的会上一并宣布,事实却是略过了此事。
莫非,族人南迁避祸是幌子,真实的目的是为了分宗?
分宗避祸多头押宝,乃是世家大族应对乱世危机的常规操作,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九百年前诸葛氏三兄弟分仕魏蜀吴三国的传奇故事就不用说了,当今之世也有须城梁氏、府州折氏等族分仕同宋两朝的先例。
真要是如此,无非牺牲孔端友一脉的利益,换取留在仙源县的绝大部分族人的平安,也不算是坏事。
想通此节,众人也就不再阻拦,纷纷说些难舍宗主、前途珍重之类的废话后便各自散去。
教主道君皇帝之前虽然暗示过孔端友让孔氏南迁,却没有为此下旨。
孔端友不仅是当代衍圣公,还兼着仙源县县令一职。
而仙源县又是边境州县,其人负有守土之责,无圣旨不能擅离职守,要走也只能偷偷摸摸地走。
孔端友会前便命家仆开始收拾细软,会后又跟胞弟端操交代一些事,然后便回到府中静待孔传、孔端朝、孔瓒等人上门。
天黑时分,五辆马车出了孔府,借着夜幕的掩护驶离仙源县。
一旬后,教主道君皇帝诏以直秘阁孔端友知江南西路袁州事,并赐家襄州南漳县。
向来只作吉祥物的衍圣公居然外任上州,并且还被天子赐家孔氏祖宅千里之外的南漳县并不是一件小事,意味着孔氏发生了大变故。
若是以往,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但现在却是大同步步紧逼大宋退无可退的历史大背景,两国大战一触即发,而大宋却明显没有做好应对大战的准备。
而在被动等待大同开战的紧张压抑中,能多一份力量以证明人心在宋也是好的。
关心此事的人,更多的是关注仙源县乃至袭庆府会不会因此而出现动乱,自己的产业和势力会不会受到影响之类。
就在孔传、孔端朝、孔瓒等人护送孔子及亓官夫人楷木像、吴道子绘孔子佩剑图、至圣文宣王庙祀朱印等宝物赶到南漳县的第三日,京东西路传来消息:
仙源县因县令孔端友擅离职守,城中官吏军兵无人统辖,社会秩序逐渐失控,有贼人趁机裹挟百姓,占据县城驱逐官吏。
自年初同军大规模扩编的消息泄露之后,大战将起的阴云便始终笼罩在大宋军民头顶,至此时已经持续了大半年的时间。
当群体陷入大范围长时间压抑紧绷的情绪中得不到合理宣泄时,便会因为一些并不是太大的事引发不可控制的连锁反应。
袭庆府七县,仙源县正好处于其余六县包围中,城池低矮,又是圣人故里,守军极少,乱起来很容易,平定起来也不难。
但消息传到袭庆府治所瑕县后,知府徐处仁却担心东平府同军会趁机由中都攻入瑕县,不敢立即发兵平灭仙源之乱。
其人一面严守城池,一面向朝廷求援。
严格地讲,徐知府的应对措施并无大错。
政和八年,徐泽以李子义之名祸乱京东两路时,徐处仁尚在知徐州事任上,曾于彭城城头多次目睹同军耀武,非常清楚同宋两军的战力相差天壤。
此时,袭庆府早就被大同渗透成了筛子,以至于其人的政令难出瑕县。
守军不出城还有可能保住瑕县,万一出城遭到了同军突袭则悔之晚矣。
只是,还没等到朝廷收到徐知府的求援,仙源县乱民引沂州同军入境,敌军即将攻入瑕县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袭庆府守军大惧,争相弃城而走,知府徐处仁也被乱军裹挟一路遁入济州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