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泽自饮一盅,道:“嗯,鸟尽弓藏!就你在官家心中那印象,不藏你藏谁?俺便是不读书,也知道这道理。”
“你,你——”
赵遹指着徐泽,终是没有问出“你是妖怪吧”。
“我和你不一样,你是文臣,一心做事,问心无愧即可。”
徐泽老气横秋地道:“俺老徐却是渔盗出身,不得不多琢磨事,多琢磨人。别愣着啊,来,再走一盅。”
赵遹自认识徐泽后,这个比他儿子还小的年轻后生就一再突破他的想象,练兵打仗、治民理财皆精,现在还懂朝堂争斗,能猜透自己的心思,想到前些时日自己对徐泽的“提点”,顿觉好笑,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赵遹是荫补入仕的“杂出身”官员,个性坚毅,勇于任事,不攀附结党,凭着“每任皆治”的扎实政绩,做到主持一路的转运使一职,在如今这种政治环境下,同列者,少之又少。
这次夷乱,他并不在事发地,也没得到圣旨许可,就以转运使的身份,连夜驱车赶至泸州,主动挑起这副完全可以推掉的担子。
其后,又接手贾宗谅、潘虎留下的烂摊子,数次以身犯险,甚至抗旨不遵,多次驳回天子想当然的平乱最高指示,坚持以泸南的实际形势制定计划,终于平定了这场大规模夷人暴乱,作为一个帅臣,不会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了。
若说他没有名垂青史的功名之心,绝对是假的,但更多的却是济世为民,为治一路长久太平而不惜身的报国情怀。
本来,在徐泽等人的支持配合下,泸南夷乱已经平定,他还打算再镇守此地数年,逐步推行徐泽建议的化夷为汉策略,直至彻底消除泸南夷乱隐患,却没想到天子连一天时间都不想给他。
加龙图阁直学士、知熙州、兰湟经略安抚使?
大宋官员高职低配很正常,由一路转运使改为一州知州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知熙州,谁不知道经历这次平乱请西军兵马事件后,赵遹与统领六路西军的童太尉已经互为仇讎,让自己由转运使改任知州,本就有贬斥之意,还要到熙州,是去那里和童贯唱对台戏?
还有这泸南,徐泽辛苦编练的六千夷丁只准带走一千,留下的五千精锐,将来绝对会成为祸乱之源。
昨日的庆功宴,出了义从,配合官兵平乱的都掌族首领特苗和罗始党族首领失胃也参加了,两个老狐狸皆言哆岗部强壮者悉已斩献,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乞求官府将其送给本部做奴婢,也算是给这些失去了部族的族人一条活路。
得了天子旨意的新任泸州知州、泸南沿边安抚使孙羲叟一口应下。
经此一战,都掌族特苗部和罗始党族失胃部反成了最大的赢家!
自己费尽心神,耗朝廷千万钱粮,殒上万人命才终于平定的泸南夷乱,不过是为十几年,甚至几年后的更大祸乱埋下种子。
这一番辛苦究竟为了谁?!
赵遹之所以大清早就不声不响偷偷的走,就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灰溜溜的模样。
没想到,徐泽这个才结识几个月的属下武将竟然早已看透一切,还不避嫌疑,专程跑这么远来送自己。
正所谓泥泞识马力,患难见人心,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徐泽这份情谊弥足珍贵。
赵遹几杯酒下肚,只觉胸中那股郁郁之气消了大半,自己梓州路一任没有白过,端起酒盅,敬徐泽道:“就亭煮酒古道边,一遇及世便忘年。得遇及世,遹之幸!”
“好!这才是我认识的老赵!干!”
赵遹年纪不小了,气结于胸,时间长了搞不好就会折寿,在大宋朝野一片乌烟瘴气的环境下,像赵遹这种有理想有抱负,更有能力和担当的时代精英,绝对是稀有动物,保护他们,人人有责。
“老赵,你这番回去,是准备回乡怡儿弄孙,还是教书授徒?”
赵遹心结解开,说话少了不少顾忌,道:“总得给官家留几分面皮,也许还要再磋磨一些时日吧。”
徐泽早打听到赵遹是东京人氏,调侃道:“东京非养老之地,以后得了闲,来我的之罘,有我罩着,没人能欺负你!”
“哈哈!”
赵遹被徐泽逗乐,随即又担心起徐泽的将来。
“及世,不要只记得关心我,你就不担心,自己还能在之罘待几年?”
“哈哈哈!”
徐泽起身,道:“你不就是想说狡兔死,走狗烹么?”
赵遹愕然,真是什么都瞒不住徐泽啊!
徐泽继续道:“这不,狡兔还没死嘛,再说,路是死的,人是活的,实在不行,道不同,乘桴浮于海,老徐我可是有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