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本月,先前贬官知青州的蔡党骨干资政殿学士余深复门下侍郎后,这议事风气就更加混乱了。
自己与蔡京并相多年,然处处受其党羽掣肘,政事上始终无所作为。
言官抨击自己只知迎上意、粉太平。
呵呵,以官家的圣明,若想振作,还需要何人劝谏?
如只想逍遥,何人又能劝谏?
本月初,天子可是御笔手诏“自今三省密院、省台寺监与百执事官,非尔所职勿行,非尔所责勿言,毋利以口胥动。敢不遵承,以违御笔论”的。
这些年官家对自己恩遇不替,靠的是自己守身持正、直言劝谏,还是能力拔群,能经天纬地?
当年哲宗皇帝正直英年,若无意外,既不长、又不贤的皇弟端王绝无成为储君的可能,自己那个时候出任端王侍讲,基本就等同于仕途终结。
谁能料到,世事无常,端王成了官家,自己这个昏老书生也成了宰相。
自己这个宰相当得稀里糊涂,但也能看到大宋一派盛世景象下的各种隐患和矛盾。
只是,若说治国之才,当朝还真没人能比得上这位蔡太师,自己更是大大不如。
还是尚书左丞侯蒙看得明白,“使京正其心术,虽古贤相何以加”。
官家登基十几年,蔡京四起四落(徽宗即位当年,就贬了时为向太后党羽的蔡京知定州),最终却不得不用其人,便是因为放眼朝堂,只有他蔡元长能理清大宋的这一团乱麻。
长叹一声,何执中睁开了眼,敲了敲桌子,候在门外的老堂吏赶紧抱着一摞文书小步快踱进来。
待其弯腰呈文时,何执中注意到此人冠下白发已然颇多,随口问了一句:
“韩令史多大了?”
老堂吏显然没有料到高高在上的相公会问自己这问题,诚惶诚恐地答道:“劳相公相询,小吏还有半年便及天命(五十岁)。”
何执中愕然,温言勉励了几句,让其退下了。
自己这个挂名宰相再难熬,比起这些堂吏来还是强多了。
大宋胥吏制度承接前朝,却更加严密。
吏员三年一次排序升名,头名者才能补迁升等,因上升通道狭窄,遇到上一等无编之时,还要守阙。
县吏不论,州衙从都孔目官到粮料押司官共十阶,其中佼佼者,受推荐并通过考核可入都堂,成为州县吏员做梦都想的“堂吏”。
然后先从守阙守当官做起,经守当官,到书令史,再到令史,后面还有主事和都、录事,每一阶还都要先经守阙。
这个韩令史若运气好,有生之年兴许能做到主事,再往上就别指望了。
至于出职入流,完成由吏转官的身份跨越,若是本朝初立之时,朝廷不断开疆拓土,地方官员不足,希望还是比较大的。
但随着百余年来文教日盛,凭科举入仕的“有出身”和荫补入仕的“杂出身”官员已遍及朝野,朝廷对吏员转官这类流外入仕者的限制就越来越苛刻了。
元丰改制,罢流外铨,胥吏出职依所授文、武官阶不同,分归侍郎左选和殿前司掌管,诸县令、尉、簿皆不注流外人。
到如今,转官难度大、出职差还不算,关键是名额稀缺,即便是行事无忌的蔡太师,也不敢轻易给任何人承诺。
翻阅了几份文书后,心绪俞躁,何执中索性起身向窗户走去。
两个多月前,太阳中便现三颗黑子,也不知这么长时间过去,可有变化?
何执中推开窗,以墨水晶遮眼,抬头看向太阳,顿时惊呆。
……
《宋史》本纪第二十一,(政和二年)六月己丑,以资政殿学士余深为门下侍郎。乙卯,白虹贯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