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拥有着宏大而原始的力量,它平静的时候,人们总是认为它是可战胜的。
可当黑云卷积,船只倾覆,人们又必须承认它毁灭万物的力量。
斯莱尔元帅就感觉到了这一点。
眼前的黑袍男人,表情柔和,脊背挺直,以很普通的姿势坐在一个树桩之上,目光平静而专注,看着远处捕鱼的渔夫,就好像那是什么美景一般。
元帅能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平静的力量,坐在他身边仿佛能感觉到风声都变小了,一切喧哗都逐渐安宁。
深邃的思考者,这是任何人看见他的第一印象。
但斯莱尔元帅能看见更深层次的东西,在那平静的海面之下,汹涌的水流正在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咆哮而出,将自己的力量倾泻出去。
“捕鱼并没有什么有趣的,但令我沉醉的是劳动,以及劳动者本身。”陆恩挪了挪身子,把树桩让给他一半,随后扭过头,看向身后的人。
头发刚好垂过耳朵,像是雄狮的鬃毛,胡须浓密,不过打理的很整齐,身上并没有穿着铠甲或者军装,而是一身男性贵族常见的郊游装扮,也就是大皮靴,宽松的裤子,上身则是类似衬衫的打扮,还穿着小马甲,穿起来会很轻松,不像礼服或者军装那样紧绷绷的。
“劳动?劳动者?堂堂魔物之王还有做苦活的兴趣?”斯莱尔元帅问道,同时他并没有坐下去,或许是觉得这样太挤了,他就站在陆恩旁边说话。
“那不是苦活,设想一下,正是这样一批批人,一万,十万,百万,上千万,他们每天起床就开始这样劳作,一直工作到晚上,有些甚至连晚上也得不到休息。”
“但这样充满汗臭和辛劳的工作,你们都看不上的苦活,却建立了整个帝国,你看呐,如此雄伟的帝国,辉煌壮丽,金光璀然,优雅的礼仪,繁复的艺术,灿烂的宫殿,还有你们这些人中豪杰,美人如玉,英雄如虹。”陆恩抬起头看天。
他不自觉的摩擦着自己的手杖,是木质的,卡拉做的,她挑了一根老木头,然后用指甲削成手杖的模样,最后晒干,涂上黑漆,然后外层抹上一层清漆,花了不少功夫,卡拉用了大概十天完成。
但是这根手杖,在市面上只能卖十一个银币,还算上了材料钱,因为卡拉并没有见过什么手杖制作之类的技能,女仆技能自然也不能模仿,所以纯粹的用手磨的,从技术上来看,算得上是浪费材料了。
“这难道不是很奇妙的过程吗?所有的美丽和雄伟,都建立在这一点一滴的苦活之中,你们就生在长在帝国之中,或许看不太清楚,但我是外来者,我只觉得这一切简直如同奇迹,所以,我觉得这些劳动者本身非常让我非常沉醉,看着他们,我就好像看见了帝国出生,到建设,再到现在的所有历程。”陆恩感慨般的说道。
“你的确是一位思想者,陛下对你的评价可能有错。”斯莱尔元帅原本还觉得他说的过于玄乎,但细细一思考,却又觉得意外的有道理,所以忍不住赞叹道。
“陛下怎么评价我的?”陆恩好奇的问道。
“他说你选择了卑躬屈膝,臣服帝国,所以帝国可以接纳你,因为你有足够的价值。”斯莱尔元帅说道,似乎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冒犯的。
“一针见血,说的不错,但我不愿意把这称之为臣服,帝国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利益聚合体,我只是,加入而已,有一句笑话说的好,打不过就加入嘛~。”陆恩也不以为忤,看起来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说的有道理,陛下应下了,他给了我一份手谕,你签上名,烙印痕迹,就能直接封爵,安略伯爵,边境伯爵。”斯莱尔元帅若无其事的说道。
“安略伯爵?”陆恩皱了皱眉头。
他分魂竖立界碑,切裂概念,目的就是不和帝国掺杂在一起,但如果接受这个封爵,安略那一块地就会再度和帝国联系在一起,界碑自然也会失效。
这皇帝,打的一手好算盘,但又确实舍得下注。
边境伯爵,在帝国的爵位系统里,,有封地,有实权,除了安略这块荒地没什么价值之外,这爵位的含金量高的没边儿了,边境伯爵几乎可以说是和公爵一样,都是国王之下的最高级贵族,是帝国皇帝的直属封臣。
这是诚意,也是威胁,由不得他选。
这就是帝国的霸道。
“好说,但我已经找好上家了,直接封边境伯爵,日后安略不再是边境,那我可就是水涨船高成为公爵,这让我如何自处啊?”陆恩试探道。
“无妨,陛下还说了,你如果有了想法,也可以自己做,手谕就在那里,大不了涂掉两个字,最多不好看,签订之时,一样生效。”斯莱尔元帅也开始关注远处的捕鱼者,看他沉默寡言的与鱼群较劲。
之所以不下死网,而是人拖,其实是因为水底有些东西也是有等级的,无论是植物亦或者蛮兽,其实也是有等级的,虽然他们没有心智,不能算是智慧生物,但等级这一条规则对世间万物都有用,甚至包括石头。
“我知道,或许是魔物的处境让你对帝国有些误解,我们看了你在安略所做的事情,看了你开辟的商道,只要你效忠帝国,你想做的一切都是可以做到的,你可以让魔物们去你那里居住,安略很大,你悉心耕耘,以魔法9的能耐去改变气候,一点一点,水磨功夫上百年,估计也就差不多了,对你而言,不算长,到那时候,魔物们在帝国上层也有自己的代言人,境况会好上很多。”斯莱尔元帅规劝道。
陆恩没有说话,场面上暂时沉默了下来。
对方说的是对的吗?当然是对的,但魔物的地位提升了,帝国总体会变吗?当然不会,只是会有另外一批人,他们会回到现在魔物混血所处的最底层。
除了魔物和魔物混血,其他一切什么都没有变,始终都有那么绝大多数人在受苦,一切什么都不会改变。
看见陆恩不回答,斯莱尔元帅干脆坐了下来,继续说道:“再说了,帝国也不只是像你看见的那样。”
“很多绅士和慈善家都在致力于改善他们的生活,你知道的,帝国推崇的是平等,只要有能力,每个人都能和你一样,过上好生活,对于很多无可救药,坐着等死的人,靠外人是帮不了他们的。”
“在你成为边境伯爵之后,你可以和他们交流,共同改善这些情况,但如果你始终游移不定,因为眼前的芥蒂而动摇,那你想做的事情,永远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