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中国对于工业制造的棉布需求非常低,因为中国人力极其充足,小农经济之下大部分普通人要么压抑了自己的需求,要么自产自穿,布料的商业流动性有限。
而且,英国棉布即便生产成本相对低廉,但它的棉花产地在印度,生产地在英格兰,销售地又要回到中国……这成本一下子就上去了,对中国本土手工棉布并无碾压之力。
而与此同时,英国棉布不仅在低端市场打不过本土手工棉布,在高端市场也完全打不过中国的手工丝绸,于是英国面对中国时,仍然是逆差巨大,年年给中国送银子……”
“啊,后面的事我知道了。”刘馨的脸色黑了下来,恨恨的道:“英国老开始把目光投向鸦片,然后……就要开始鸦片战争了。”
“没错。”高务实点了点头,面色也很难看,但还是继续道:“总之你要知道,英国人在亚洲做任何事的逻辑底色都是赚钱,任何其他事都不能与赚钱相冲突。
换句话说,只要一场战场打下来亏了钱,无论是东印度公司还是英国政府,都会立刻改变其原有观点,把重点强行掰回到赚钱上去。”
“我明白了……你虽然是拿英国老举例,但其他欧洲殖民帝国也是一样的心思。”刘馨点了点头,但马上又有新的疑惑,道:“你好像漏了一点,刚才不是说东印度公司在拿下孟加拉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依旧财政紧张吗,那他们当时怎么度过财政危机的?”
“哦,是说漏了。”高务实道:“简单的说就是‘降本增效’,但这在当时,至少对于印度人来说可并不是一个好词。”
“怎么说?”刘馨问道。
高务实叹道:“东印度公司采取的办法是,名义上臣服于莫卧儿帝国,取得一些地区的管辖权,然后开始在当地疯狂征收赋税,但是却不承担任何治理成本。
换句话说,钱我要拿,事我不做,当地百姓饿死穷死关我东印度公司什么事?我只是给莫卧儿帝国、给你们印度人的皇帝打工啊,有事你们找皇帝去!问题是,这时候的莫卧儿帝国早就内乱丛生,皇帝的威严荡然无存,压根就管不了什么事。
在这样的‘治理’态度之下,孟加拉地区简直成了人间地狱。比如经济方面,当地原先极其兴盛的手工棉纺织业就遭到英国人有意无意的破坏。
没过多久,其从业者就只剩下原先的七分之一,后来还在不断减少,直到被英国的工业棉布打得近乎灭绝……至于其他相关的英国老大缺大德史那更是罄竹难书,等我有空再和你慢慢说道。”
高务实摇头道:“之前还有个问题没解释清楚,那就是为什么其他殖民公司——如荷兰东印度公司、法国东印度公司等殖民公司都只是作为贸易垄断公司存在,为什么偏偏英国东印度公司最后竟然宛如一个国家,是么?”
“对,我一直很好奇这一点。”
“那我先举一个例子吧,法国人在印度东南部的一个名叫‘本地治里’的地方站稳了脚跟,当地王公为了抵御马拉塔人的威胁选择了依靠法国人。
他们把本地治里附近的两个村庄划给了法国东印度公司,并且敦请莫卧儿帝国皇帝给法国人颁发一张任命书。莫卧儿皇帝对那里早已鞭长莫及,顺手就批准下去了。
从此以后,法国东印度公司居然摇身一变成了莫卧儿帝国境内某地的行政长官,当地的税收居然成了法国东印度公司收入的一部分。这是一个开始,标志了欧洲殖民者在印度的扩张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但是,这件事对法国殖民者本身的影响却不如对英国殖民者大,因为在1746年,本地治里发生了一场战争。该年,法国人以本地治里为据点,海陆并进,两面夹击英国东印度公司。
这是法国人一场辉煌的胜利,他们仅仅以六人阵亡为代价,就占领了英国人当时在印度的主要据点马德拉斯,史称第一次卡纳蒂克战争。
印度当地的王公贵族在目睹了训练有素的法军之后大为震撼,他们给法国人送去了大量的酬金,并购买法国武器,聘请法国人为军事教官。
这是欧洲的一干‘东印度公司’第一次靠着军事行动而非殖民贸易获得大量财政收入。如果形势照这样发展下去,印度的历史必然大大不同。各大欧洲列强大概率会在印度打成一锅粥,而后世那个至少明面上统一的印度也大概率不会出现。
然而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面对巨大的军事胜利,法国东印度公司高层的表现却是紧张不已、惴惴不安。他们很快就给本地治里总督和法军指挥官迪普来克斯下达了一份明确的指示,要求迪普来克斯不得好高骛远,法国人在印度的主要工作是贸易,而不是军事!
他们在信中明确说道:‘一般来说,在这里,比起征服,和平更值得赞赏。我们不需要如此辉煌的战果。我们希望有能更加安心开展贸易的局面。为了保护和帮助贸易活动,只要有几个据点就够了。我们不需要胜利或者征服。公司应该关注如何获得更多的商品和促使薪水的进一步提升。’”
刘馨诧异道:“这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法国人居然这么老实?”
“那是他们没有尝到征服之后更加巨大的经济蛋糕,同时又不肯在获得巨大收益之前先期投入太大的成本。”高务实轻蔑一笑,道:“到了1750年,法国东印度公司在印度拥有三千名士兵,这比十年前扩展了四倍以上。
于是巴黎坐不住了,很快就算了一笔账:这三千名士兵需要多少多少武器装备,多少多少后勤给养,为了领导这些军队又需要设立多少多少指挥和管理机构……
总之,这是多么大的一笔财政开支啊!你东印度公司每年才能从印度薅几根羊毛?这么搞下去,很快就要连给付开支都不够了!所以,赶紧把这些通通撤了!为此,1754年的时候巴黎还撤掉了迪普来克斯的职务。”
刘馨摇了摇头,道:“法国人要么是目光短浅,要么是担心殖民地军队实力太强。他们这么一搞,迟早要被英国东印度公司打崩。”
“你猜的没错,英国东印度公司在挨了一顿毒打之后很快加强了在印度的武装力量,一个英国殖民史上臭名昭着的地痞无赖登上了历史的舞台——罗伯特·克来武。”
“原来是他啊,这个人我碰巧知道。”刘馨道:“学恒河三角洲地区的时候,有本资料书里提到过,还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个人渣的‘丰功伟绩’,尤其是普拉西战役。”
“那好,那我就不介绍他的战争经过了。”高务实跳过这一节,道:“总之后来他成了孟加拉总督,干了无数应该千刀万剐的坏事,但也从此让东印度公司不仅可以做二道贩子,还可以在当地很多地方直接征税了。
我说过,英国老的眼里只有钱,既然多了一条财路,他们哪里肯放过?于是就有了前面所说的‘无成本治理’孟加拉,以及后来在孟加拉的统治中发掘出了棉布贸易这一茬。”
“原来如此,这样就前后贯通了。”刘馨叹道:“虽然看似颇有些巧合,但我只能说,英国老的确是一群为了钱什么事都敢做的混球。”
高务实点了点头,完全同意刘馨对英国老的评价,然后问道:“现在你是否有了什么新的感悟?”
刘馨沉吟道:“如果说这些殖民者的根本目的不过是为了钱,那么我想……接下来我在南下之后就有了更多的抓手,至少葡萄牙人不会成为我们这次计划的阻力,甚至有可能让他们成为助力。当然,有一个前提……”
“许诺给他们一些经济利益?”高务实笑道:“尽管许诺——不过我提醒一句:这些利益不必太大,因为拉拢葡萄牙人并不困难。”
刘馨也笑了起来,道:“这我知道,因为葡萄牙人自身实力有限,而且早就畏惧京华了,他们不值得我们花费太大的价格拉拢,而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高务实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具体的情况你自己看着办,如果时间紧迫,就不必事事请示了,我会给你临机决断之权。”
刘馨笑了笑,仿佛是默认了,但心里却暗道:黄止汀都不敢稍稍越权,何况是我?我若真是动不动就临机决断,只怕将来一个不好就会变成被人攻击的话柄。
就算这次出战的确有不少事恐怕不能随便耽搁,那我也只能多带点信鸽,甚至干脆提前准备几个信鸽站,这样一来就耽误不了太多时间了。
这些事都谈完,刘馨最后问起了战争目标:“这一次南下,原本只是打算拿下阿拉干王国,之所以要准备与莫卧儿帝国开战,本质上还是担心他们主动干涉。
但现在局面不同了,阿萨姆等地投靠也还罢了,那位萨利姆王子也牵涉进来,我有点担心局面失控,可能导致大战提前。你对我们的战争目标有没有更加明确的指示?我是说,比如最多打到哪儿?”
高务实伸出手来,用指尖在阿萨姆、孟加拉两地西侧划了一道线,道:“除非萨利姆起兵造他爹阿克巴的反,否则我军不过此线。”
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但是,可以实际掌握此线以东的阿萨姆和孟加拉等地,当地原先的首脑人物只要不反对我们,该拉拢的只管拉拢。不必许以其他利益,只要告诉他们说我们支持他们反对阿克巴就够了……根据英国老的经验,我想他们应该还会反过来给我们送钱送权。”
“搅屎秘法,锄强扶弱。”刘馨叹道:“我记得这是你以前总结英国老的殖民经验之谈,看来现在咱们也要运用一番了。”
“诶诶诶,你要分得清敌我啊!英国老那叫搅屎,我这可不是。”
高务实白了她一眼道:“我这是为了避免印度百姓惨遭殖民者们残酷的剥削压迫,是在拯救当地百姓于水火……你要知道,不管是英国老的统治还是现在莫卧儿的统治,对当地人来说,狠辣程度都可谓是可持续性竭泽而渔。我们京华是作为解放者去南亚的,这一点千万不能搞错了性质。”
刘馨噗嗤一笑,又立刻收敛了笑容,十分严肃地道:“是是是,侯爷万家生佛,从来都是拯救万民与水生火热之中的,要不然怎么能又是密传的降三世明王转世,又是南传的阿罗汉呢?”
高务实大大翻了个白眼,无奈道:“我看照这么下去,等将来搞定了印度,我怕不是要直接成佛,再不然就得是什么梵天啊、湿婆啊、毗湿奴啊什么的了。”
刘馨哈哈大笑,道:“成佛也就罢了,梵天、湿婆和毗湿奴这些可是印度教的,可怎么和你扯上关系?”
高务实摆了摆手:“我胡说八道而已,我才没兴趣当印度教的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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