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康心里敞亮了许多,可一想起清正和北政所的心事,就觉十分憋闷。没有谱代家臣,本来就是丰臣氏的悲哀,并且到了晚年,秀吉又让不少从前的战友吃够了苦头死去。他就像把驯养猛兽的牢笼门打破之后,才忽然故去。
那些自幼追随他的人,如今分裂成两派,争夺本来就少的饵食。而这样一来,伊达、上杉、毛利、岛津等猛兽就有可能会再次作乱,觊觎天下。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直窥视着日本一举一动的京华则是更加难以抵御的危险。
好在,目前这些猛兽尚有几分疲惫,还未缓过劲来,但若不能及时果断行动,尽快修好笼门,信长公、太阁及家康苦苦追求的天下一统的梦想,就要化为泡影。
家康只带了几个随从,便直奔有马法印在京桥目的府邸。一路上,他都在想北政所和清正,暗自佩服他们,同时也感刭极为悲哀:北政所和清正等人的行为,在三成眼里定是背叛。
北政所亲身经历了乱世的战火。当年信长公被光秀所逼,最终投火本能寺时,秀吉以“为主公报仇”为名,把猛兽们集于自己麾下,凭借实力把信长公诸子排挤到权力舞台之外。
当然,家康认为秀吉也非大恶之人,因当时信长公后人还不具备驯服乱世猛兽的能力。初步平定天下的秀吉,还没等朝鲜战事结束,便含恨逝去,和信长公暴卒时一样的危机再次降临。而且,秀吉的遗孤远比信长公之后更加幼稚。
既然如此,日本只能寄希望于第二个秀吉来收拾残局,并且还要能够在只有一只虫子力量的情况下,来与那只“黄雀”周旋。这第二个人究竟是谁?只能是我家康!
想必北政所也是思来想去,最后才令清正等人守护在我身边,此令背后隐藏着她悲壮的决心和苍凉的无奈。当然,他们这么做,无非是想与我联手,以谋求丰臣氏的安泰。三成和清正,到底谁是忠臣,谁是奸佞?
家康等人抵达有马法印府邸门前,微风挟着阵阵小鼓声从府里传了出来。表面上这是一场平常的猿乐戏,但气氛十分异常。
大门前,诸大名的随从个个全副武装,神情紧张,严阵以待,还有些跑腿的人慌慌张张、进进出出。他们一定都在担心主人安危,不断从大坂带来消息,又立刻接受命令返回。这些人看到家康,都静了下来,恭敬施礼。
主人有马法印和藤堂高虎一同迎了出来。家康向他们轻轻点点头,走了进去,一边道:“已经开始了吧?”
“是。今日殿下来得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大家甚是担心。”藤堂高虎悄悄问道。
家康面无表情,冷冷答道:“不可能有事。而且,我也绝不允许发生任何事!”
有马法印对家康的反应十分吃惊,但还没来及说话,家康又道:“先进去吧。”
“殿下赏光,在下深感荣幸。那就小憩之后,再请殿下欣赏猿乐。”
“有劳藤堂殿下上茶。”法印仍然接待客人,藤堂高虎则另室与家康密谈。
家康耳内听着小鼓和笛子声,还有茶釜中茶水沸腾之声。
“听说使者已经回去了。”高虎一边弯腰去看茶釜,一边若无其事道:“不过事情远未结束啊。”
家康不答,只是飞快地瞟了高虎一眼,坐下。
“即使三成已意识到自己的不利,可这次,以主计头为首的武将们却不肯善罢甘休。他们似也意识到了骚乱的根源在于三成,决不会罢休的。唉,三成的疑心忒重了。”
“我不会让他们乱起来,现在也不允许发生骚乱。”家康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道:“葬礼尚未举行呢。”
“殿下明鉴。细川氏家老松井佐渡也不无担忧,他说,若对这些情况坐视不管,在三成的挑拨下,众人定会对前田不利。”
“不错。”
“细川越中守似已行动起来,个中定有隐居的细川藤孝在起作用。”说着,高虎把茶捧到家康面前,又道:“也不知前田大纳言会作何反应。他有时真顽固透顶。可即便大纳言稳如泰山,文臣武将仍然相互仇恨……”
也不知家康是否在听,他漫不经心端起茶碗,大声啜起茶水来。
“倘若大纳言和左府能倾心相谈,问题便会迎刃而解……松井等人也这么认为。”家康喝茶时,高虎继续说着,他语气沉着平和:“高虎初时也这么认为。若左府和前田殿下能携手合作,就再也无人敢觊觎天下了。谁都会乖乖地把爪子藏起来,退避三舍。可世事却变幻莫测,令人难以如愿啊。”说罢,他拿起家康放下的碗,问道:“再来一碗如何?”
“不用了。”
“如今,那些人野心勃勃,企图篡夺天下……”高虎静静擦拭着茶碗,微笑道:“原本前田殿下就不喜三成,因此只要去游说,就可争取他过来。这样一来,大纳言和左府就把三成赶进了死胡同。他若是知难而退,倒也还无妨;一旦他困兽犹斗……在下甚是担心啊。”
“说的是。”
“此外,除了大纳言和左府,还有另外三位大老。这容易让人产生三成等人占尽优势的错觉。”
家康露出一丝苦笑,道:“藤堂,你不必担心。”
“在下并非担心,只是……”
“我胜券在握。”
“此话怎讲?”
“三成诸人岂是我的对手?我面临的,是如何继承信长公和太阁的遗志,如何努力创建一个太平盛世——这才是至关重要之事。要实现这个愿望,我必须竭力防止大乱发生,仔细弥补缺憾,让那些不明事理之人了解我的苦衷。”
“殿下明鉴。”
“但此事却急不得,急则生乱,乱则有变。因此,我想托你把我的意思转达给诸将,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你记住,绝非几个野心勃勃的盗贼就能搅得天下大乱。我们应像神佛一样有宽恕之心,用一片赤诚去打动他们……我想让三成明白我的心意。”
家康拍胸笑道:“万一发生变故,我亦不惧。小牧之战,太阁亦未占我上风。只是一味争斗,却不能开创太平,要使人尽所长才是正理。我对此早已成竹在胸,否则何以治天下?何以奢谈太平盛世?说起来,也是信长公和太阁让我明白了这些道理。”
一直侧耳倾听的高虎抬起眼,不无揶揄道:“这么说,左府也欲让三成尽显所长?”
“正是。”家康使劲点头:“人不能白活一世。我的志向,决不会因为对手而改变。”
“不能白活一世……”高虎念叨了一遍,又笑问道:“确实如此,看来无论如何,也要让三成不白活。”
家康不答,从高虎的笑容里,便知他对自己的话理解得太肤浅。高虎定是以为,家康继续让三成蹦跶,其实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无论如何说教,短时内也无法缩短想法上的差距,说服对方的机缘远未成熟啊——想到这里,家康不再言语。
高虎轻轻向前靠了靠,压低声音道:“殿下明鉴。看来在下浅薄愚钝得很。眼下,纵容三成或许乃明智之举。”
家康一愣。
“殿下您想,此人愈是恣意妄为,诸大名就愈会疏远于他。妙啊,还是留着他更有用。”
家康苦笑着摆了摆手,道:“罢了,不谈这些。我们要随时准备应对突变,当然,持身自重也很重要,正所谓尽人事而听天命。只要心正,便不会鲁莽,亦不会后悔。忍耐便是由此而生,不久便会利于其身。”
正在此时,主人有马法印走了进来。“客人们似等不及了。”法印满脸堆笑,“左府,没什么可担心的。从寒舍到贵府途中,有森右近大夫守卫。傍晚之前,加藤主计头等人也会一起去往贵府。”
家康轻轻闭上眼,觉得又好笑,又可悲。看来,法印也把那些人的行为看成慑于家康威势,唯家康马首是瞻了。依靠这样的人,如何能成就大业?要想不辜负神佛恩宠,完成统一大业,避免外人直接插手日本,那么对内就须得有一颗赤诚之心,时时充满自信。
家康心里的对手,从来都不是石田三成。他现在最担心的,是高务实的耐心何时到达极限,在这个时间段内,自己是不是能完成计划,达成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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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晚实在码不动了,今天这章6K,算起来我就只欠1K了。看了看后面几天的时间安排,大概明天或者后天能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