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治灾民期间,高务实及张一元召集议事,高务实先道:“据各府、州、县申报,医治病人已达一万三千名以上。杨老与本阁部说,久病之后,其神必伤,如再植之木,其根必损,想要使元气恢复,神气渐完,并非旦夕可成。必须休养生息数年,然后才能恢复原态。
本阁部与抚军已对此具文上奏,请皇上怜悯施恩,轻徭役于河南,而诸位也需牢记于心,此后当慎用民力,与民生息。”
河南巡抚张一元紧接着道:“此前有一些州县官吏为了讨好当地富户,或收受贿赂,擅自将完好熟田报为灾田申请救助,抢夺灾民救济钱粮;或克扣赈银,盘剥灾民,嫌贫爱富,将官家储备尽给市井游食之徒、富家大户之主,而乡邻灾民,终日未见一粒粮米。
本抚就此请示阁部,阁部已经说了,这等人罪无可赦!凡此人等皆已一一查清,并就地正法,希望诸位严令有司引以为戒,莫要撞此刀口,并留下万世骂名。”
张一元此言一出,全场噤声,落针可闻,所有人望向高务实的目光中都充满敬畏。“就地正法”可不是说着玩的,前段时间高务实才杀过二十七名官员,这一次不知道又有多少官员、吏员人头落地?
考虑到大明朝的文官向来“金贵”,通常连皇帝都不敢动辄取其性命,而反观高阁老、高经略、高侯爷,他显然不讲这个情面,说杀就杀,这谁敢不怕?关键是你还不敢反抗,甚至不敢轻易上疏弹劾。
所谓治大乱当用重典,历朝历代对于灾民问题又是有着明确政治正确的,在这种时候、这个问题上弹劾高务实乱杀,那几乎是某种不打自招,大家还没蠢到这个地步。
高务实环顾全场,冷冷开口道:“人心有欲望,见利则忘义,朝廷拨下百万银钱米粟是为救济中州苍生,而一些散发官员对此垂涎三尺,多欲染指。
这些人或偷换不足色之劣银,或于米麦中掺杂沙土,或做假偷运,花样百出,这般层层贪污如何能平复灾情!法网严密,却仍不惜以身犯险,可恨亦可悲。
再次奉劝诸位,切勿因小失大,须知本阁部治吏如治军,刀下亡魂逾数十万,可不怕再多百十颗首级装点经略行辕大门。”
众官想起经略行辕门口那一长串已然干枯的人头,其中多有昔日熟人甚至旧友,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战战兢兢躬身领命。
张一元见高阁老已然震慑住众官,于是接过话题继续道:“接下来便需准备赎还妻儿,流民复业等务。中州此次出现割人食肉,至亲不能互保之大难。许多人为苟图活命,不得不贱卖他人,发妻子女飘零异乡,原非少恩,实出无奈。
如今灾情逐渐稳定,有司即刻尽行救赎,清查买卖详情,出资赎其子女还父,赎其弟妹还兄,赎妻还夫,各州县据实回报,不得有误。
对于此事,高阁老已经以身作则,将自灾情发生以来卖身新郑高府者全部无条件遣散,准许其自行离去。其中男丁七百六十四人,女一千一百三十九人,孩童男女共四百二十三人,老者二百三十一人。
这些人之中,因全无家产、众亲皆殁而自愿留在高府者,皆已在县衙登记造册。合计男丁一百四十六人,女三百九十七人,孩童二百零八人,老者一百五十三人,余者皆已遣返,其收留在高府时的饮食用度等皆由高府自理,不取分毫,并给每人发放遣散盘缠若干。
另外,说回全省善后计划:各地需将已死者着各乡掩埋尸骨,需入土为安,不得任由暴尸荒野,此将安定民心。凡掩一尸,给工食银三分,衬席银两分,各乡义冢一并效仿,不得有误。”
这事主要是布政司的工作,因此布政使代表布政司上前领命。至于高府的以身作则,大家虽然莫名觉得有些肉疼,不知道是否都需要效仿,但也有些感佩。
其实大家对于高务实自身的做法历来看在眼里,也确实无话可说。他改革收税先收自家,善后遣散难民也先遣散自家难民,表率作用无人敢质疑分毫。众官不由得想,他敢这般“杀人如麻”,恐怕前提也正是自己做到了无懈可击吧?
不过高务实却懒得自夸,反而继续说正事,道:“饥荒之后,幸留残命,小民无知,每以小忿逞颂,而有司往往不能劝息。若行受理,审议之后或夺一家数月之粮,或绝一人数日之食,或死数家之命。
当前惟以救灾为急务,不得轻易被分散精力,因此当传令各府州县,按旧例尽停平常词讼,除涉大逆作乱者需速为审决,但不得连坐之外,余者皆先搁置后议。
灾民之中有一些不过是迫于生计铤而走险因此被捕获,其罪有因,其情可悯,凡无命案在身或伤人致残者,稍加训导便行释放。
同时,因此释放者需暂留案底一年,以观后效。如后续无犯,案底消除;继续作恶者,其罪并罚。”
这事就属于司法层面,因此提刑按察使上前领命。
按察使领命之后却也有话要说,他拱手问道:“阁部容禀,灾荒之年也有众多灾民落草为寇者,其中有些不过是迫于无奈,时刻盼望归乡赎罪。而有些则趁机聚拢灾民,啸聚山林,出没山谷,打家劫舍,十分猖獗。
眼下这些人对于赈灾事务已构成阻碍,不知官府当前对这些贼寇是予以剿灭还是安抚,这一点还请阁部示下,下官等也好措置。”
这个问题问得不错,高务实点头表示赞许,然后道:“总归都是迫于饥寒才至如此,本阁部愿遍历各寨与魁首相谈,使其知晓现在赈灾实情,若能立时解散,也能为赈灾出力。若是执迷不悟则立刻剿灭。”
按察使吃了一惊,道:“阁部要亲自去与这些贼匪相谈?万万不可,阁部不仅是朝廷辅臣,还是勋贵侯爷,万金之躯岂可轻易涉险?”
高务实平静摆手,道:“我自会带些家丁以免宵小胡作非为,况且在中州境内,本阁部也不怕有人如此狗胆包天。”
众官一听,也觉得是这道理。一则高家家丁之强,比之河南官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这一点从灾情发生之后,各地匪徒都不敢进新郑便看得出来,以至于高家收容难民尤其多——难民都往新郑跑。
二则高家在河南本省的名声着实太好,就算是些穷凶极恶的匪徒,对于新郑高氏也是闻之肃然,几乎没听说过哪支匪徒主动找高家产业、商队的麻烦。打着高家的旗号便已如此,高务实若肯亲自出马,莫说谁家匪徒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他有何企图,搞不好人家真会痛哭流涕求高阁老原谅。
果然,后来高务实只领八百家丁,从开封到汝宁、南阳等地亲自劝喻弃恶从善,一路上轻易说服山寨十六座、水寨两座,根本没有一处敢对他有任何不敬,无一例外全都是由寨主亲自带领全寨上下出迎认罪。
这其中还有人仿佛读过几天书似的,搞出了负荆请罪之类的把戏。而高务实也贯彻了宽严相济的策略,一面对他们施以安抚,轻罪不论;一面又要求他们自陈重罪,减刑但不免刑地进行惩处。
总之,高务实这次全省劝喻之行所到之处,各地匪寨不说夹道欢迎把,差不多也算是望风而降了。
消息传出,莫说河南众官闻之震惊,就算皇帝在京得到消息,也不由得感慨万千,专门发了一道圣旨,很是褒奖了高务实一番,然后又赐予宸翰,书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