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战谈下来了,具体如何执行也需要双方有所约定,故沈惟敬又补充道:“既然如此,那自即日起,朝日双方需立起禁标,禁止彼此出入。具体来说,日军不得出平壤十里之外,朝鲜军也不可踏入界内,凡在朝鲜领土之内,双方皆不可再发生战斗。”
小西行长听后没有异议,表示定将遵从,二人遂共同约定,举杯同饮。沈惟敬随后便离开平壤,带着护卫骑丁返回义州。
归来后,沈惟敬面见朝鲜王李昖,他也没多余的客套,直接便道:“本使已与倭寇约定,两个月内倭军不再北上,也不会在朝鲜领土中发生战斗,同样朝鲜军也不可主动出击。我大明需要两个月的时间来调集大军赶赴朝鲜,所以请大王务必在这两个月内坚持休战。”
李昖想不到沈惟敬如此了得,在日军占尽先机的情况下竟能威慑得他们同意停战两个月之久,不禁欣喜异常。
不过,伊斗寿却随即问道:“既能达成休战,想必定有条件,敢问天使,这条件却是什么?”
沈惟敬倒不含糊,答道:“倭军谎称想要大明的册封和朝贡勘合,并希望划定贸易路线。对于此事,我已与倭寇说明必须回京奏明圣上,在两个月后必有满意答复,但若两个月内倭军违约,便视作宣战,大明必将其全灭。
诸位应当知晓,我所以如此,是为争取时间,待天兵大军一到,必定帮助殿下收复失地。此前不让朝鲜大臣陪同,也是担心会败露计策。”朝鲜王李昖听后连连赞叹沈惟敬谋略精深,胆色过人。
郑澈直觉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忍不住问道:“那不知皇上如何看待朝鲜国难,是否真有大军相援?”
沈惟敬反问道:“为何出此疑问,早前为帮助殿下在朝鲜最后的国土站稳脚跟,我大明即便来不及征调大军,也依然先期派来援军,不计损失为朝鲜抵御倭寇。至于两个月后,不是已经说了天兵百万将至么?
圣意以为,届时天兵必先复王京,再定釜山,因为若让倭寇遁走,则来年必定复侵。为今之计,只有大军云集,以雷霆万钧、破竹之势南下,才能使倭寇片甲不还!”
这番话说得倒是气势恢宏,李昖听得心潮澎湃,但伊斗寿却问道粮草如何筹备,沈惟敬答道:“此事易耳,我来之前高阁老曾有指点,曰西走海运,东走马运,并不需贵国钱粮。若倭军束手请降,我军可以接受,但必令其退出朝鲜;若倭寇顽强抵抗,那便将其彻底剿灭。”
李昖欢喜不已,赞口不绝。随后沈惟敬便动身离开义州,李昖则亲送出城,一路千恩万谢,直到话别。
次日,李昖正在花园散步,大内官见大王心情不错,便连身庆贺,说龙颜平和已是许久不见,可见国事已渐有转机,可喜可贺。
李昖确实难得地高兴,展颜笑道:“赖皇上威名、天使大才,眼下倭军两月不再北上,而明军即将到达,胜利之曙光将再次照耀朝鲜,寡人非常高兴。”
李昖话音刚落,却见伊斗寿与郑澈前来,恳请大王传令各道官军及义军立即进攻日军。李昖先是愕然怔住,然后坚决不答应,再三表示一定要履行约定。
郑澈劝道:“殿下,坚守与倭寇的约定有何意义?倭寇蹂躏山河百姓,十恶不赦,所谓兵不厌诈,既然倭军已听信休战,我等更应趁此良机,立刻发动全面奇袭,争取自己的胜利才是正理。”
伊斗寿也劝道:“倭寇同意休战必定是诸多因素导致,绝非单只那沈惟敬一言之功,我军此时趁机发动反击必收奇效,而后再待明军大军赶至,必能使倭寇无人生还。”
李昖怒道:“寡人是不愿再看军士和百姓白白流血才答应此事,等到明军援军一到,本就可以轻松击败倭寇,为何要急不可耐?
尔等须知,一旦反击失败,倭寇便会从平壤立刻打到义州,届时王室、众卿、将士、百姓都将不免于倭寇毒手,一切都将结束!若是众卿不想如此,就休要再提此事!”说罢,李昖怒哼一声,拂袖而去。伊斗寿、郑澈二人相视长叹,不知该如何是好。
处在分朝的光海君读完王令之后,摇头感慨道:“近来水军、义军捷报频传,正当步步紧逼、再立战功,在这等逐渐逆转战局之际,怎能轻易休战,反与倭寇喘息之机?”
左赞成郑琢叹道:“殿下过于依赖明军之援救,却对朝鲜自身之力弃如敝履,真叫我等臣子无可奈何。”
光海君怒不可遏,坚决表示不会服从,甚至将王令重掷于地。此时柳成龙求见,请光海君屏退左右,移步相谈。光海君请他到不远处的书房单独相见,之后便向柳成龙询问有何话不能在殿内说出。
柳成龙答道:“殿下耳朵过于灵敏,似乎对分朝之事了如指掌。此前我准备与明使同去平壤,便是被殿下及时阻拦,事后才得知殿下对分朝的言行一清二楚。”
光海君大吃一惊,知道柳成龙的意思是分朝之中存在父王密探,不由得背后发凉,柳成龙则奉劝世子今后必需小心行事。
缓过一阵后怕,光海君仍对停止休战一事耿耿于怀,道:“正当举国奋战之际却要休战,天下军民将如何看待?何况倭寇也有可能趁我军松懈而发起进攻,届时大好局面或将一朝颠覆。”
柳成龙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一番,压低声音道:“既然如此,那就继续作战好了,若邸下担心殿下怪罪,只需要说明这些作战是在休战约定之前便已策划完成,且作战执行之后才收到王令即可。请邸下务必坚定信念,带领朝鲜平复战乱。总之,分朝的宗旨便是鼓励义军不断暗中袭扰,而官军伺机而动,以取大胜之功。”
光海君闻之颇觉有理,欣喜答应并且果然照办。
另一方,日军总大将宇喜多秀家收到消息,说庆尚岛兵马节度使朴晋依靠震天雷等火器火炮,炮击了庆州日军。宇喜多秀家气愤不已,亲自前往平壤。
主持平壤防务的小西行长不知总大将为何突然来此,宇喜多秀家冷着脸将庆州事件说出,小西行长也极为吃惊,而宇喜多秀家则拍案怒道:“小西行长,你随意定下两个月的休战日期,现在又被朝鲜践踏约定,实乃我军奇耻大辱!你听着,我军将全面反击,而你也需为此付出代价!”
小西行长辩解道:“休战约定才订立不久,庆尚道的朝鲜军恐怕尚未收到消息,当然,这也可以证明庆尚道的我军已是多么松懈……不过这还不是重点。
如今我军后方不稳,虽然水军打赢了釜山保卫战,但海路补给仍然时常受到袭击,各军中军械弹药、过冬衣物、草药粮食均有不足,而朝鲜本地提供有限,且风土病依旧在军中蔓延!
宇喜多殿下,我们的目标是明国,在进攻他们之前,我们需要这两个月的休战期来囤积军需,稳定后方,养精蓄锐,以便届时有力作战!”
小西行长商人出身,寻常很少大声说话,但刚才最后一句“宇喜多殿下”却说得极重,以至于习惯了他为人的宇喜多秀家也忍不住仔细思考起他的话来,然后竟然觉得颇为有理。
宇喜多秀家倒不是个只顾面子便任意胡来之辈,既然发觉小西行长所言在理,便转而同意休战,并准备立刻向丰臣秀吉汇报。
意外的是,日军总大将宇喜多秀家前往平壤的消息也被柳成龙所知,柳成龙连夜报告光海君,光海君则立刻召郑琢共同商议。
柳成龙力陈道:“现已打探属实,日军总大将宇喜多秀家正在平壤,而且此獠所带护卫极少,可以袭击!”
郑琢也劝道:“我看正是因为在休战期间,此獠才会这般防备松懈,若是能擒得倭军总大将,定能一举扭转战局!”
然而光海君担忧此举动静太大,很可能大王会因此而愤怒,故而有些犹豫难决。柳成龙急切劝道:“此事对整场战事都将起到重要作用,若是殿下问罪,臣甘愿陪死!邸下,请您一定要坚定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