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今天是朝鲜国君李昖的四十岁生日。一向喜好繁华热闹的他,当然兴致大发,早已决定在金銮殿上大办宫筵,与文武百僚同乐共娱。一些恪守礼法的老臣认为他此举有失体统,纷纷上奏却劝他不住,也只得由他去了。
席间,朝鲜领议政柳成龙恭恭敬敬举起手中玉杯,率文武群僚祝道:“臣等恭祝大王与天同寿、安享永乐!”
“好!好!好!众卿不必多礼。”李昖坐在那张纯金龙椅上,胖胖的圆脸笑意盈盈。他也不起身,一举金杯正欲欢喜答谢,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忆起刚才群僚的祝词当中有“永乐”二字,急忙放下了金杯,走下龙椅,俯身便向西方拜倒——原来柳成龙在无意中提到了朝鲜宗主国明成祖年号,这是对宗主国大明的不敬。而李昖急忙向大明国的北京方向拜倒,则是以自己虔诚礼敬来弥补刚才众僚犯讳的失礼之处。
见到大王这般举动,柳成龙一愕之余,立刻醒悟过来,急忙率领群僚离席纷纷向西而拜,战战兢兢地说道:“外臣等愚鲁无知,冒犯了大明上国先帝年号,实在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李昖君臣等人向西行过三拜九叩大礼之后,这才心有余悸地纷纷平身。李昖抬眼看了看柳成龙,惊魂未定地说道:“柳爱卿,今后你谈吐措词之际,须得多加留意才是!倘若上国闻知今日此等失敬之事,一纸御诏斥责下来,那却如何是好?本王听说当今大明皇帝陛下春秋正茂,刚正明决,驭下甚严,前段时间已经出兵要一扫蒙古余孽——天威浩荡啊!若是他一怒之下遣使来问,即便本王只怕也回护不了柳爱卿你了……”
“是!是!是!大王训斥得是!愚臣日后再也不敢造次了!”柳成龙伸手抹了一下额上的冷汗,起身急忙和文武群臣一道退回坐席边跪下。
李昖站在王座前静了片刻,稳住了自己的心神,轻轻咳嗽一声,然后走回到王筵上坐了下来。
“你们也入席吧!”他向跪伏在席位边上的群臣吩咐了一声,径自提起了银箸,便欲用膳。这时,忽听到殿外宦官扬声禀道:“抚倭正使黄允吉、抚倭副使金诚一归来朝舰,现在殿外守候,请求大王紧急赐见。”
“黄爱卿和金爱卿回来了?”李昖听了,正伸向那盘中的银箸顿时停在了空中,沉吟一下,道:“速召他二人上殿觐见。”
这黄允吉、金诚一是李昖日前以邻国使臣的身份专门派往日本国,假意祝贺丰臣秀吉“肃清四方、一统扶桑”的。当然这是在明面上,金允吉、金诚一是前去祝贺的。在暗地里,李昖却是让他俩打探日本关白丰臣秀吉对待朝鲜的态度的。丰臣秀吉给他的书信被他一口回绝,虽然心里觉得那厮只是胡说八道,但终究还是要看看虚实嘛。
殿门之外,只见黄允吉、金诚一二人面无人色,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奔到王筵之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似是累得筋疲力尽,一个劲儿地摇头吐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歇一歇……歇一歇再说吧!”李昖见他二人这等模样,岂好意思再加催问?只得挥手让两名宫女各自端了一杯温茶给黄、金二人递了过去。
黄、金二人叩头谢过,仰起身来,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咕嘟咕嘟”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然后静息片刻,这才平复了心情,跪正了姿态,准备开口奏事了。
正使黄允吉咳嗽了一声,语气中仍掩不住激烈的惊慌和激愤,急促地说道:“大王,倭国关白丰臣秀吉野心勃发,竟然想要侵吞我朝鲜三千里江山了!”
此语一出,大殿之上顿时一片死寂,连那些翩翩起舞不问国事的朝鲜歌姬们也立刻停住了动作,木然而立。大殿两侧奏乐的乐师们也放下手中的乐器,一个个瞠目结舌地看着李昖,不敢再演奏下去了。
在生日大宴上骤闻这等祸事,李昖再也无心娱乐了,将手中的银箸“啪”地一丢,沉着脸向外挥了挥手。歌姬、乐师们急忙知趣地匆匆退了下去。
金銮殿上的空气就像一下凝固了似的沉闷起来。良久之后,才听到李昖有些有气无力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团沉闷:“黄爱卿!他莫非是在虚言恫吓尔等?他是不是嫌送给他的贺礼太少了?本王这一次送给他的是十八株珊瑚树、六斗夜明珠和两张白虎皮——件件都是稀世珍宝,价值甚至等同于我们奉送给天朝的贡品了……他难道还不知足?”
听了李昖这么说,黄允吉和金诚一二人都有些哭笑不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李昖自顾自在王座上喃喃说着,却又不敢出声打断了他,只得耐住性子默默地听着。
“算了!算了!想那倭国不过是蛮夷之邦,本王也不和他们计较了……柳爱卿,你待会儿下去再备一份厚礼,派一个口齿伶俐、官职在二品以上的大臣,择日急赴倭国与他们说和,不可激起事变!”
李昖还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之中,对柳成龙吩咐道:“黄允吉、金诚一办事不力,不能为本王调和外夷关系,暂且退下去听候发落……”
“冤枉啊!冤枉啊!”黄允吉和金诚一听了,惊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齐声喊道,“倭虏实乃狼子野心,不噬我朝鲜入腹而决不罢休……无论大王再送多少的珍品厚礼,丰臣秀吉那狗贼都会跨过海峡直扑过来啊!……”
大殿之上一下沉沉地静了下来,只剩下他俩嘶哑而凄厉的呼喊在大殿上空久久回响着。
“你们有何证据能切实证明倭国一定会来侵犯我朝鲜?”过了许久,柳成龙终于开口打破了殿上的沉默。他到底阅历丰富,比那位大王靠谱多了,至少知道问个证据。
此时他挥手止住黄、金二人的嘶声呼喊,缓缓说道:“两国交战,兹事体大,容不得你俩在此虚声鼓噪!”
“柳……柳相,下官等岂敢虚声鼓噪、扰乱君心?大……大王,丰臣秀吉看了您的回信,差点当场将臣二人斩首示众。后经其麾下诸臣苦劝,这才勉为其难让我等回来传话……”
黄允吉不顾自己的脑门被磕出了一颗颗血珠,双手托起一封黄色绢函,膝行着呈上前来,“大王只要看过这封信,一切就会明白了……”
柳成龙从王筵左首席位上站起,接过了丰臣秀吉那封黄绢信函,急忙捧给了李昖。
李昖的心跳得“咚咚”直响,将那封黄绢信函握在手中,竟似握着一块灼热的赤炭一样。他哆哆嗦嗦将之拆开,抽出信笺扫了几眼,当下便是脸色铁青,忽然大声呵斥:“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倭贼其心可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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