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傍晚时分,高务实回到府中。王之桢与高务本的消息送达,他的面色忍不住有些阴霾。缓缓地起身,他站到日新楼面对后宫方向的窗边,双手撑着窗沿,身体微微前倾,在夜色中远眺宫中殿宇的琉璃瓦顶,维持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黄芷汀原本坐在一边,此时也起身走了过去,给高务实披上一件狐嗉大氅,试探着问道:“老爷,会不会是妾身此次回京却不曾陛见述职惹的祸?”
高务实摇了摇头,以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道:“安南只是名义上的内属,此事明眼人都心知肚明,谁规定过安南都统使司有责任向皇帝述职了?既无成例,也无新规,况且你还只是副使。”
“是吗?”黄芷汀忧心忡忡地回了一句。
高务实略略转头,轻轻一笑,安慰道:“你不必多虑,皇上怎么可能会以罢职司礼监掌印来向你表达不满?你和司礼监掌印之间能有任何关联吗?这个举动……除非黄孟宇是真的忽然病得不轻,否则就显然是做给我看的。”
谁知道这么一说之后,黄芷汀的面色更加忧虑了,有些紧张地道:“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连征伐察哈尔之事都已经内定由你领兵了,怎么突然之间就来了这么一手?
老爷,有道是伴君如伴虎,你看眼下这局势……你要不要干脆去南疆算了?”
高务实摆了摆手,安慰般地给了她一个笑容,道:“想到哪去了,难道你觉得这是皇上要对我动手的征兆?”
“难道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高务实淡然摇头,然后又补充道:“我做了十几年的伴读,皇上在很多方面都受我的影响,我也有此自信,敢说对他了解甚深。
他若真要对我断然动手,就绝不会做出这些打草惊蛇的举动——你回想一下,冯保也好、张鲸也罢,我动他们的时候难道会先让他们察觉到危险?自然不可能。这种事与饿虎捕食一般,讲究不动则已,动则必杀。”
老虎的习性,作为十万大山中的土皇帝,黄芷汀当然再清楚不过了。
别看老虎是山林之王,按理说谁也不怵,想吃谁就可以捕谁,但其实老虎猎食通常都是潜伏靠近,到了非常接近的时候才会突然暴起、一击必杀地解决猎物。
这是因为老虎乃是独居动物,一旦受伤就会影响猎捕、影响生存,故而其总是选择最快速且最安全的猎捕手段,绝不会傻兮兮地非要证明自己的王者之气,与猎物来个殊死搏斗。
黄芷汀深知老虎习性,故也一下子听懂了高务实的潜台词:高务实现在的实力非常强,势力也极其庞大,如果皇帝真要动他,似这般手段则只会引来各方联手保他,甚至他自己也可能铤而走险,导致出现极大的动荡。
“那么皇上此举的意思,可以看做是某种警告……或者提醒么?”黄芷汀问道。
高务实这次却没有立刻作答,转头看了一眼皇宫方向,沉吟着道:“或许皇上是在示意我放弃一些……颇为敏感的权力或影响。”
“内廷吗?”黄芷汀皱眉道:“可是内廷的局面已经十几二十年不曾有太多变化了,为何皇上此前毫无表示,这次却突然做出如此大的举动,而且不曾和老爷你事先提及?”
“问得好,这也正是我今天最大的疑问。”高务实皱眉道:“我左思右想,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我近期做了什么事情刺激到了皇上。”
“近期?近期你在朝中忙着财务……莫非是收拢财权的动作太大,皇上觉得天下之财全在你手有些不妥?”
“这本也是我最大的怀疑,但我前后推敲许久,却觉得不太像,即便有这个因素,恐怕也不是最主要的。”高务实沉沉地道:“皇上自小便知道我重视理财,也善于理财,并且清楚我一贯认为理财乃是天下之大政。
非是我自命不凡,但我料想在理财一事之上,皇上心里不会认为还有谁比我更合适,而如今正是理财要紧之时,他不太可能会在此时嫌我财权太重。因为我财权再重,于他而言也只有好处。”
“若非财权,那就是朝中影响了?”黄芷汀思索着道:“偌大的实学派,现在老爷虽非党魁而胜于党魁,但老爷现在甚至不是辅臣,如此……皇上担心老爷势力太大,将来一旦做了辅臣,恐怕有一手遮天之虞,这似乎也说得过去?”
“哈,这也叫说得过去?”高务实连连摇头:“昔日严分宜可算势大?昔日徐华亭可算势大?世庙说罢严分宜,严分宜权倾天下又如何,立刻就得走人;穆庙性子温和,但让徐华亭回乡养老,徐华亭难道就能赖着不走?
他二人是如此,我难道就有不同?我在朝中势大,那是因为众人皆知我圣眷无双,这势大不是我的,是皇上的……”
黄芷汀正听着,忽然发现高务实说着说着没了声音,不禁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却见他面现思索之色,忍不住道:“老爷?”
高务实背着手,踱了几步突然站定,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黄芷汀连忙问道:“如何?”
“我之势,并非只是仗着皇上的势。”
高务实眉头深皱,缓缓道:“或许,我若只是倚仗圣眷,盛气凌人一些并不打紧,揽权自专也不打紧,但我如今之势,已经有很多都是我自己的势……皇上恐怕是在担心失控。”
窗户纸被戳破,黄芷汀这下子立刻反应了过来,连忙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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