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在山上看见大山谷中的蒙古骑兵时,双方间距并不算很近,至少还有五六里远。等山上的明军保持警惕逐渐下山并且开始摆出阵势时,蒙古大军也已经开始调动起来。然而,山上的曹簠一眼看出蒙古人的动向不对。
“咦?”曹簠眉头一皱,眼睛微微眯起:“图们要撤?”
他身边的高逸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看了看,这才点头道:“战前老爷曾有判断,认为眼下以察哈尔的情况来说,图们与布日哈图应该会力求慎重,尽量避免没有十足把握的交战。即便是有把握取胜的交战,他们也会优先考虑可能遭受多大的损失。一旦他们判断该次交战损失会比较大,则极有可能放弃战斗——哪怕胜率很高。”
“恩堂高瞻远瞩,明见万里。”曹簠先点头肯定了高务实的见解,然后补充道:“这么说,现在图们和布日哈图就是见我军阵容齐整,他们无利可图,因此打算避而不战了?”
高逸民答道:“看来的确如此。”
“但是此处还有些疑问。”曹簠慎重地道:“我军来救东城,他们可以撤走,那么我军转而继续收复西城,他们难道也这样痛快撤离?倘若如此,图们此番兴师动众东侵叶赫,其意义何在?”
这个问题属于战略层面了,高逸民其实也有些纳闷,不过他毕竟是优等生出身,虽然所长不在战略,但哪怕从战术层面也能看出一些不对劲。
“总戎怀疑得极是。图们或者说布日哈图今年先在西北挑起战争,接着又在辽东挑起战争,但无论前者还是后者,他们实际上都没有太大的投入。西北不必说了,即便这次入侵叶赫,察哈尔投入的兵力本就不算多,打下西城靠的是以长时间围困来麻痹布寨等人,然后偷偷炸塌城墙,继而取得突破,其本身的损失极小……”
高逸民加重语气:“不知总戎是否注意到,西城被破时,布寨等人以劣势兵力从城内突围,居然没有遭到察哈尔大军的强力堵截,只损失了六百人左右便完成突破,顺利逃到西城……以总戎的经验来看,这合理吗?”
曹簠被他一提醒,马上道:“显然不合理。按照以往察哈尔部的战力而言,在两万精锐蒙古骑兵的围困之下,布寨以其西城主力至多七八千之众,是不可能如此轻易逃出生天的。
本帅不是小看叶赫,也不是高看察哈尔,但在同等兵力之下,叶赫骑兵的战力肯定不如察哈尔,这一点本帅敢打包票!
何况叶赫所部虽然在女真之中是骑兵比例最高的,但也没有达到全是骑兵的地步,他们也有大概一半的步兵。那么也就是说,西城骑兵大抵不会超过四千,其余四千都应该是步兵。
在这种情况下,察哈尔部居然只消灭叶赫部六百人,就眼睁睁看着西城主力逃回了东城,这横看竖看都谈不上什么合理。”
“总戎英明。”高逸民赞了一声,继续道:“所以小的以为,布日哈图此番怂恿图们东侵,至少有一个最基本的原则,就是如老爷所说的那样,他们要尽量避免其本部损失。而他的主要目的,也未必是吞并叶赫,或者杀伤叶赫大量军兵,更不太可能是想着与我军大打一场。”
“那他想要什么?”曹簠皱眉问道。
高逸民缓缓地道:“小的以为,他们只是……找茬生事,搅扰辽东。”
曹簠眉头大皱:“这算什么目的,是图们这老匹夫闲得慌了,还是布日哈图这厮吃饱了撑的?”
“总戎误会了。”高逸民解释道:“搅扰辽东就是目的,他们可能并没有特别明确的战术目标——小的的意思是,他们并没有明确一定要拿下哪里,只是单纯地想让辽东多事。”
高逸民的想法其实并不完全正确,但大致上还是找对了方向,只是没有像布日哈图思考得那么深入、那么细致。
曹簠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恍然道:“哦,本帅明白了。归根结底,布日哈图在西北搅事也好,在辽东找茬也罢,其实都是想把朝廷对他们的关注转移开。至于是转移到西北,还是转移到辽东,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事。”
高逸民点头道:“小的以为正是如此。”
“就是祸水东引嘛。”曹簠轻哼一声:“传闻布日哈图读过咱们汉人的书,看来还真不是胡说八道,这厮肚子里倒的确有那么几滴墨水。”
高逸民朝西南方向(京师)拱了拱手:“所以说老爷高瞻远瞩,一眼就看穿了布日哈图的诡计。大帅,老爷此前说这次出兵虽然要快,但进军不必从速,岂不正是猜到了布日哈图的目的?”
曹簠这才恍然,一拍巴掌:“着啊!我说恩堂的指点怎么有些古怪,又要我早点出兵,又不准我速战速决。如今看来,恩堂早知道布日哈图不会与我决战,我就算来得再快,那也快不过蒙古人全骑兵的队伍,他们真要避而不战,我是找不着机会的。”
他说到此处,叹了口气:“不愧是恩堂大人呐,真是处庙堂之高而观江湖之远。他老人家远在京师,一双慧眼却能到千里之外的叶赫战局走向,忒大能耐,纵诸葛武侯复生也只能甘拜下风了。”
这番话夸得就有些过分了,又是“恩堂大人”,又是“他老人家”,甚至还把诸葛亮拿出来当陪衬。不过考虑到此情此景,再加上又是对高务实的亲信家丁所言,倒也能够理解其用意。
要是高务实本人在此,那是肯定要连忙自谦一番的,但高逸民只是他的家丁,却不能代表自家老爷谦虚谦虚,只好打个哈哈把这话题“滑开”,然后笑着道:“话虽如此,不过总戎也莫要大意,布日哈图这厮向来诡计多端,此番虽然打定主意想要避免大的伤亡,但如果咱们自己漏出太大的破绽来,小的担心他还是会想着趁机讨些便宜。”
“哦?”曹簠连忙收敛了笑意,思索着道:“你是说他这后撤……半真半假?”
高逸民沉吟道:“或许更应该说是可真可假。”
曹簠听得目光一凝,继而眼中露出一抹杀机:“怎么,这厮竟然还想再给本帅来一次长安堡之战?好啊,好得很,他还真把本帅当傻子了,本帅难道连吃一堑长一智都做不到,他还指望本帅重蹈覆辙?”
看来长安堡那次战败对曹簠的触动极大,几乎成了他的逆鳞。不过也是,那次失败要不是高务实施以援手,这会儿曹簠是生是死都难得说,最好的结果大概也就是罢职回乡,终老田园了,这教训的确够深刻。
不过曹簠虽怒,到底是一员老将,尤其懂得官场上的规矩,因此他并没有因怒兴师,反而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朝高逸民问道:“既然布日哈图诡计已被看穿,那么高兄弟以为眼下咱们该当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