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穷是穷,其实养活四万骑兵还是做得到,但那是有前提的,就是李成梁必须自己贴钱——现在他也贴钱,但贴法不同。
现在这支李家军,朝廷是出军饷的,不过李家军不止是靠军饷吃饭,因为军饷的标准显然不够高,实际上只占正常开销的大概四成。
李家军还有三大财源:一是朝廷的战功赏赐;二是战争中的抢掠;三是李成梁给的“补贴”。
这三大财源的比例并不是固定的,通常来讲,最高的是朝廷的战功赏赐,这笔钱相对来说也比较稳定。
最不稳定的就是抢掠,打蒙古的时候一般只能抢些马匹牛羊,牛羊基本上直接作为犒赏,内部就消化掉了,而马匹又大多会用于补充战损或者扩大马厩存量,也很难“外销”换钱;
反倒是打女真的时候,抢掠这一块比较有赚头,因为女真不算游牧,而是渔猎,甚至还有好些已经开始农耕的,这些部落都有寨子,寨子里头多多少少有些存货,毛皮、人参、鹿茸、东珠之类,哪样都可以换钱。
不过女真和蒙古有区别,蒙古可以说打就打,女真却不行,他们大多数都是服从朝廷羁縻的,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去打人家,这就限制了李家军的创收……
而正是由于抢掠收益的不稳定,李成梁自己需要补贴的数额也就稳定不了,用财务术语来说,抢掠收益额和李成梁的补贴额算是“负相关”:抢得多,需要补贴的就少;抢得少,需要补贴的就多。
李成梁如果真的图谋不轨,打算割据辽东的话,首先朝廷的军饷和赏赐就没指望了,而这两笔钱原本就是大头。其次随意抢掠是不可能的了,靠着辽东一隅之地,在没了朝廷的支持下,能够守住本土都要烧高香,还主动出去抢掠,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够痛快。
但如果既没有朝廷军饷和赏赐,又没法出去抢掠,这四万多拿大把银子喂出来的大军要怎么养?只能李成梁自己全贴,可那样一来,李家的家底就全搭进去了,而且单单一个辽东,怎么能够立足得稳,也是不能不考虑的事。
因此“图谋不轨”是真的没有,李成梁只是当年穷怕了,深刻认识了地位和钱财的重要性,所以才会不断的扩大实力来提高自己在朝廷、在辽东的地位,又不断的积累财富,以确保这种富贵能够长久。
直到高务实开始“处处针对”,他才有了警觉,开始不断的琢磨高务实的动机,以至于现在疑神疑鬼,只差要神经衰弱了。
好在他已经决定,今晚一定要探明这个原因。
李成梁来拜访高务实的时候很是规矩,远没有平时出行的好大排场,本身此去辽阳就只带了五百家丁随身护卫的他,从牛庄马驿前来东昌堡时甚至只带了二十多名亲卫。
站在东昌堡内,在张万邦家丁们看似客气的簇拥下,李成梁尽量维持自己辽东大帅的风范,威严而不骄矜,卓然而不凌人,负手而立,闭目养神。
直到张万邦匆匆跑回来,客客气气地道:“大帅,抚台有请。”
张万邦虽然是高务实的嫡系,但毕竟李成梁才是辽东总兵,所以按制来说,张万邦是他的僚属部将,叫他大帅是完全合理的。
不过李成梁总觉得张万邦的这一声“大帅”叫得非常言不由衷,虽然看似客气,却明显流露出一种疏离,远不如辽东本地将领叫出来那么自然。
但李成梁现在没心思在意张万邦的想法,只是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然后便动手解开斗篷的系带。(注:明代披风和斗篷不同,披风是有袖子、直领、两边开叉的,倒是斗篷的样式更符合现代人关于“披风”的概念。)
他背后的李平胡虽然在面对别人时孤僻傲慢,此时却很主动地上前接过李成梁的斗篷,问道:“大帅,属下等……”
“候着。”李成梁没有客气,直接叫他们在此等候。李平胡也没什么不满,领命之后便退后两步站好,一动不动。
李成梁自己则对张万邦道:“三锡,有劳引路。”
张万邦虽然对李成梁谈不上多么尊敬,但毕竟身为下属,至少面子上的规矩还是得有,闻言忙道:“大帅客气了,请随卑职来。”
于是张万邦便将李成梁引至高务实暂住的院子,此时这院子内外都是高务实的抚标亲兵把守,不说里三层外三层,也是三步一哨、一步一岗,严密异常。
李成梁见了,心里都有些讶异,忍不住问张万邦:“近来东昌堡附近治安不靖?何以如临大敌一般?”
其实李成梁心里担心的,是高务实对他的疑心难道已经重到这个地步了,连见个面都要特意加强守备?要真是那样的话,问题就不是一般的严重了。
不过张万邦却咧嘴一笑,道:“大帅说笑了,东昌堡能有什么治安不靖的?虽然辽东有几股绺子,但再横的绺子也总横不过鞑子,怎么可能来东昌堡生事?”
说着微微一顿,又道:“至于抚台这边,据卑职了解,一直都是这般防卫严密的,毕竟您也知道,京华……”
李成梁这才一脸恍然,不再多问,朝张万邦微微颔首致意,便径直向前而入,但却同时伸手摘下自己的乌纱帽,单手托在胸前。
进得院中,自然有抚标亲兵引路上前。李成梁本以为高务实作为最年轻的抚台,此时可能会拿捏架子,端坐堂中等他拜见。
却不料那两名抚标亲卫却将他引入花厅一边,而且一转进偏院,就发现高务实一身宝蓝色道袍,立于花厅之外,微笑着朝他看来。
“汝契兄,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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