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七十古来稀,右相如今六十有七,也算是寿数绵长的有福之人了。”许徵元淡淡笑着,一直都没有抬头,仿佛那张红木桌子的纹理内隐藏着无穷无尽的宝藏,“在朕看来,这人啊,一旦岁数大了,就会不由自主开始琢磨身后之事,一为生前身后名,二为身后子孙利,此乃人之常情,不必过多苛责。”
穆泉庵安安静静听着,苦思冥想这几句话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在里面到底隐藏着皇帝陛下怎样的心思。
虽然他还没有真正弄清楚此次会面的内情,但却已经感觉到一股森寒的凉意,从脚底一点点升起,缓缓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内,彻头彻尾的一片冰凉。
“朕叫右相过来啊,也没有其他别的意思,只是想起当初朕还年幼时,跟右相读书于宫中,现在回忆起来,才蓦然发现那时候虽然感觉很累,但却又是最为轻松的一段时日。”
“那个时候,右相还是穆师,满腹经纶,激扬文字,却也务实谋事,不是那花花架子的书生意气,这样一晃就过去了三十载岁月,朕成年登基为帝,穆师变了右相,你我之间的关系啊,也一点点变得和之前不同起来。”
穆泉庵心中寒意大作,听到此处忙起身,躬身道,“陛下自登基之后,贵为天子,臣自然……”
许徵元一摆手,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却也没有让他坐下,就那样看着他保持着一个极其别扭的弯腰躬身姿势有些出神,许久后才幽幽叹了口气道,“哦,右相请坐吧。”
“臣,叩谢陛下天恩。”
“右相是中栗府人士吧,是不是也有些年头没有回去老家府宅好好看看了?”
“老臣一人不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能把各项差事办好,能给陛下分忧解难,便算是……”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朕有时候是真的心累,忽然间也不想再多说些什么了……右相年岁已高,身子骨也不如之前结实硬朗,所以就告老还乡,好生颐养天年去吧。”
“陛下,老臣……”穆泉庵顿时如遭雷击,当即跪伏于地,泣不成声。
“去吧去吧,你我自东宫学堂相识,到如今君臣相交三十载,也算是全了你我君臣相知之义,不要多说些什么,去吧……”
“臣……领旨谢恩!”
直到穆泉庵一步步出了殿门,许徵元都没有抬头看上他一眼,只是在那里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茶水,低头看着刚刚从秦公公手里接过来的一封密信,以及数封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密折。
“中栗府巡抚,压情不报,该当问斩!”
啪的一声脆响,许徵元直接摔碎了手上的瓷杯,“朕可想而知,自中栗府往上,一直到刚刚离去的右相穆泉庵,这些人的官衣里面到底藏污纳垢了多少东西!!”
“朕也听不得什么让他戴罪立功这样的话,他为什么会戴罪之身,朕心中有数,就不信其他人心中无数,这样一个又蠢又坏的无能之辈,既然一开始都无法把差事办好,如今事态局面持续变坏,他又怎么可能立下功劳?”
“分明就是会把事情搞得更糟,直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这就是蠹虫,这就是德不配位!”
“朕给了他们体面,最后谁又来给朕留一个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