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三十分,刘作非所在的机帆船第一个离开了炮火连天的营口东海关码头。
机帆船开出四五百米,船上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刘作非转头看向码头,这一次执行撤离任务中最大的那条船渤海号竟然燃起了熊熊大火!
几条撤退的船花了两天的时间才抵达青岛。这两天时间里刘作非和那对年轻夫妇没有吃一点东西,就靠刘作非的一壶水活了下来。
在饥渴的两天里,刘作非大致了解了年轻夫妇的情况。
男人名字叫解照康,是国府中尉军官,女人叫田淑芳锦州人。田淑芳在伪满洲国时锦州师道学校毕业后,四六年进入刚刚在奉天重建的东北大学学习。可是只读了两年就嫁给了从南方进入东北的军官解照康。
听到这里,刘作非露出苦笑。
他被红党打的抱头鼠窜逃到长春。那时候的长春一片歌舞升平。第一只进入长春的嫡系国府军队是新六军,女孩子们看见军服笔挺的军官眼睛发直,新六军的军官们纷纷在长春成家立业。没过多久,新一军进入长春,CC市里的各家照相馆门前排起了照订婚照的长队。
可是现在,这才多长时间啊,国府军队已经是树倒猢狲散了。
其实东北大部分城市都是先被红党占领,然后又被国府军队占领的。被日本人统治十几年的东北老百姓一开始对国府军队是欢迎的,可是他们马上就看出这两只军队的不同。
红党生活简朴,平易近人,真心实意为老百姓办事,可是国府的官员趾高气昂,作威作福,对老百姓吃拿卡要,整个就是一帮贪官污吏!
也难怪国府在东北的统治不会长久,东北老百姓根本不支持他们!
刘作非也看到了这一点,可是他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码头上,刘作非与解照康田淑芳告别,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田淑芳窈窕的背影上。
田淑芳曾经在东北大学读书两年,刘作非东北大学毕业,一路上两个人很有话聊。田淑芳娟秀的脸庞深深的印在刘作非的心里。
三十多岁的刘作非是有老婆的,而且还有两个孩子,可是现在他们都在哈尔滨,可能这辈子都不能见面了。
刘作非又转过头看着码头上停泊的一艘艘米国军舰,他有生以来头一次看见这么大的船!
刘作非他们逃到青岛的时候,国府已经把济南丢了,平津几乎成了孤城,而几十万红党军队正纷纷南下参加淮海战役,整个山东几乎全部解放,就剩下青岛这个弹丸之地。
防守青岛的五万国府军队根本不是红党军队的对手,他们靠的是在青岛的一万米国军队才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刘作非到了青岛也就到了绝地。
一个月后的夜晚,刘作非走在龙口路上。
街道两边有不少做小买卖的摊贩,还有成排的人力车,几个女孩子穿着单薄的旗袍站在寒风中被冻的瑟瑟发抖。
这里是米国大兵经常出入的地方,这些摊贩,人力车车夫和女人做的都是米国大兵的生意。
现在青岛的供应完全靠海上,不用说,米国大兵的后勤保障是最充足的,然后是国军,再然后是国府的附随组织,老百姓根本没有人管。他们只能想方设法从米国大兵和国府军队那里搞到吃的。
看见刘作非走过来,一个女人先是盯着他看,然后又突然低下头躲避刘作非的目光。
这个反常的举动反而引起了刘作非的注意,他看着女人寒风中露出的白生生大腿,然后又看着女人涂抹的鲜红嘴唇,他终于认出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分别了一个月的田淑芳。
老于事故的刘作非马上什么都明白了。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淑芳,好久不见了!”刘作非微笑着说道。
“刘,刘大哥。”田淑芳难堪的答道。
“走,跟我走!”刘作非说道。他根本没有问田淑芳站在这里干什么这类尴尬的问题。
“去哪?”田淑芳问道。
“走,跟大哥走就是了!”刘作非不容置疑的说道。然后他就向前走去。田淑芳犹豫一下低着头跟在后面,身后传来几个女人的嗤笑声。
两个人沿着龙口路走了四五百米,刘作非走进一家店铺,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大洋拍在柜台说说道:“掌柜的,来一袋二十斤的面粉!”
掌柜的点头哈腰的走过来说道:“刘先生,真不好意思,从昨天开始一袋面粉涨到三块大洋了。”
刘作非叹息着说道:“我来这里一个月,面粉从一块大洋涨到三块,真是不让人活了!”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放在桌子上。
掌柜的从柜台里面抬出一袋上面有鹰头标志的面粉放在柜台上。这袋面粉应该是从米国海军那里搞来的。
刘作非双手抓住面粉袋子对田淑芳说道:“你在前面带路,我把面粉送到你家里去!”
田淑芳终于明白刘作非的用意,她感动的泪流满面!
她带着刘作非来到大窑沟她和解照康租住的小房里。
刘作非刚走进屋子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解照康躺在炕上张着大嘴正呼呼大睡。
眼尖的刘作非一眼就看见解照康的右胳膊袖管已经空了,在营口码头外的船上解照康的胳膊被机枪子弹打断,又在船上熬了两天,他的胳膊终于被截掉了。
“照康,照康,刘大哥来看我们了!”田淑芳喊道。
可是酩酊大醉的解照康根本叫不醒。
“不要叫他!国府这些王八蛋,卸磨杀驴!”刘作非感慨的说道。
他又掏出两块大洋放在田淑芳的手上仗义的说道:“既然我知道了你们的难处就不能不管!从今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们的一口!”
田淑芳又感动的哭了,她恨不得扑到刘作非怀里大哭一场。
“都说借酒可以浇愁,不过你们酒还是要少喝,喝酒伤身啊。”刘作非体贴的劝道。
“家里就是他喝,我根本不喝,以后我会劝他少喝的。”田淑芳答道。
“你照顾照康吧,我先回去了。过几天我再过来看你们!”刘作非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田淑芳急忙送出去,一直送出很远。
第二天中午,刘作非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他把一个小瓶子放在桌子上。瓶子里装的是他从黑市上买来的一百毫升甲醇。
刘作非掏出一只烟抽着,透过袅袅的烟雾看着小瓶子。这个在伪满洲国做了十年警察的人突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