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室晓手中还牵着那头愚笨的毛驴缰绳,他仅是一名显得格格不入的外人,与岿然成一世界的湖、堤、路恍惚而不真切,要不是身后那驴面拱了一拱他的膝弯,不至于不察觉那泛起微微波澜的湖畔滩涂,浅浅泥淖印迹,湿了鞋履,走来一位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一袭白袍青年之僧,他与堤岸路面上的那位毗无现不同,不是那么的隽秀典雅反而平淡无奇,唯有一身旷达的随性而为,堪为流露,他很瘦很峭,仿佛山峰一般坚韧而挺拔,一双窖藏如泉水酿制而醇厚的眼目,含着深邃而皎洁若霁月一般明亮的星光,顿时将秀气近妖冶的衫缕僧人给比了下去。
“一念三千不过一心三观,就具有三千种世间。这三千种世间,都不过是具在介尔(微细)一念心中,谓之“一念三千”,亦名“性具”,或名“理具”。依此理具三千,而有事造三千。想来毗师兄不过虚有其形,难得其神,既然你也看透了不成凝形的莲瓣破绽,那么此间比法,谁为南方正统宗门,还须商酌一二!”隔着波光粼粼的镜湖,气势雍容严正的白袍年轻僧人,没有顾及鞋底的沾湿,他昂起头来,一瞥秀雅若尘埃不染的习习沐风之中,惊扰繁华落尽的同门不同宗的佛家传人,一时耐不住克制,并欲掰分孰是孰非,南方正居佛门,堪为莲宗及天台宗,两宗皆为汉传佛教,经北魏成形,梁齐趋于盛况,既然有多释义,那么衍变为两宗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偏偏诸宗之间,因地域所限,都曾盛极一时,但莲宗逐渐脱离士族,沾染普天大众,更为广泛。
天台宗陈时兴起,之前往往称为“华宗”,经南陈推崇,俨然一跃成国教之势,所以南方正统之争已经辩驳了数百年,却因为统治者的轮流转变,一方兴起,一方蛰伏。梁时莲宗(又称净土宗)兴盛,其祖师昙鸾被梁武帝称作“肉身菩萨”,后来经二祖“道绰”弘扬,正式开宗明义,传授弟子,屹立在于南朝不衰。
白袍僧人虽是染了尘埃,但他却莲开几度,不甚平凡,其道号曰:道余绰,正是莲宗祖师道绰的亲传弟子,年纪轻轻就也佛法精湛、技艺超群,于音律诸经六识皆通,堪为佛门百年一遇的天才,但因为始终不能窥探妙法真谛,于莲状雏形很难维持一刻钟,于是刻意着相,将修行停滞。今日本是修习精要,于天地日月精华,养蓄已久,但不料有陌生人的闯入,让他一切徒劳无功,进益全无。
毗无现也是偶遇道余绰,他本来想避开,却因为那拱桥上一人一驴的患得患失,不禁露出了真身,自诩为俊秀无双,当看到那一副近乎精雕玉琢的面孔在徐徐拂来的俗尘中,风华而绝代,于是走了出来,想借此机会争一争佛门的正统之居。
楚室晓一愣过后,兴致全无,他不像红尘若素的裹挟一般,竟然冷漠酷削的近乎无情,仿佛那两位高深莫测的僧侣不足以匹配这无尽放达的孤峭,他更为忝居得道万法精辟的实力高僧,而映衬在清秀水湖的枕畔,陋俗粗劣的布衣,随着拙笨的一头牲口,竟然换做桥上弱水三千的取舀,很是奇妙、诡谲。
“这人是谁?”毗无现挑了挑眉,有些紧皱阔朗高展的额头,面容澄静,内心却泛起波澜,这桥上的一人,已经干扰了他们佛门的争论,偏偏此人不作睹视,反而不屑一顾,仿佛避入尘世的妙人,比他这位出家之人,更甚精湛,虽是格格不入,但那份堪比仕女铜镜映无邪的绝世之姿,令人歆羡而妒忌,这人如果是一个女子,怕也倾国倾城,祸乱天下。流光再次误人寰,让人不忍轻易的逼视。